这是她第一次,亲耳听见冯晖用不屑的语气,赤裸裸地说出来。
这感觉,就像是裹在刀尖上的糖霜终于融化了。
一嘴的碎片和满口的鲜血却吐不出来,只能和血吞下。
这一刻窈娘全身都感到冰冷悲哀,自己明明才貌两全,却落于风尘,有了今日这场景,白白受人轻贱,受了凌辱只能埋头吞下。
这般做人?倒不如当初一死。
只是王婆虽是哄骗了她,她却是实实在在心念爹娘。
自古红颜薄命,未必比她更苦!她觉得自己这样活着真没意思。
离开的时候,窈娘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双眼也黯然无光,沉沉的没有生机。
那一晚,窈娘在黑暗中枯坐一夜。
后来啊,
窈娘被林郡守家的公子当街羞辱,冯晖的马车恰巧出现。
窈娘本以为冯晖会念在相识一场的情分上帮她一把,或者为她说一句话,却不料马车径直而过……
在青楼里卖艺不卖身,一路走来并没有那么顺遂……
一年后,钱三娘经营出更大的名声,窈娘凭借自己的才艺和容貌,成为了青州花魁。
在她短暂的生命里,后来还遇到过不少对她许下海誓山盟的人。
只是窈娘不信了……
窈娘就这样每日一场戏,一场戏的活着。
有些时候,她不禁怀疑,自己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吗?
福祸相依,只因窈娘有了盛名,十八岁时,就渐渐有人起了别样的心思。
钱三娘也来劝窈娘卖身接客。
窈娘自然是死也不肯。
钱三娘往日把窈娘当摇钱树看着,见她执意不肯,心里虽然恼怒,偏又不能硬逼。
又过了半年。
青州城中来了一位姓赵的公子,听说了窈娘的花魁之名。暗中找来钱三娘,说情愿出一千两银子,买窈娘的初夜。
钱三娘看见这一大笔银钱,心生一计,凑到赵公子耳边与他说,如何才能成就好事。
赵公子听完,笑着点了点头。
那日,八月十五日,本该是一家团圆欢沁之日。
钱三娘对窈娘说,城中来了一位赵公子听说了她的花魁之名,要请窈娘游湖赏月。
窈娘被请至舟中,她看到旁边有三四个作陪客人。
窈娘喝了一整壶酒醉倒在桌上。
赵公子让侍女把窈娘扶到房间里,与他们又喝了一会才去往房中。
赵公子以为窈娘早已烂醉,现在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只待他回到屋中,将窈娘剥的赤条条,任凭他行事。
他不知道窈娘早有防范,在屋中用花瓶敲晕侍女,然后解掉身上碍事的钗环,悄悄地跳入冰冷的水中,已然游向岸边。
在水中的时候,窈娘由衷地感念萧燕。
若不是有幸得萧燕预先告知,并且早早帮忙备了解酒药丸,她如今……
萧燕曾经也是一个苦命人,但他又是幸运的。
萧燕的母亲早丧,父亲萧叙为了还赌债在萧燕十六岁时将他卖了。
萧燕几经转手从泸州城到了青州城中,有个开裁缝店的萧裁缝因年老无嗣,看他合眼缘,便让他在店中学着做些裁缝的活计。
渐渐地,萧裁缝把萧燕当成了亲子看待。
萧燕是个聪明的人,审时度势,三年后与萧裁缝谈说一番,投入军中,二十五岁时竟然坐了周县县尉一职,掌握一县的治安。
曾经,萧燕出于同情想为她赎身,想还她自由,却囊中羞涩。
好不容易,窈娘还差百两就凑够赎身的钱财时,萧燕要娶县令之女的消息传来……
好在,这次萧燕预先告知,早早帮忙备了各种药丸。不然她又要堕入更黑的深渊,再也不能挣扎出来了。
窈娘手摸到岸边的那一刻,她知道,赎身一事,刻不容缓。
若是不能成功,她也要……
窈娘游到一处无人的岸边,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地,抱着自己的膝盖躲藏在一处偏僻角落之中。
等夜深人静,街上再无人迹之时,窈娘犹如一只水鬼,面色惨白毫无表情地回到青楼。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落在窈娘的身上,可没有一人上前。
钱三娘听说后匆忙赶来,与窈娘深黯到没有焦距,隐隐有血色和寒光闪过的一双眼对上,好似看到了从黝黑的深渊下爬出的厉鬼,心生寒意。
钱三娘即便知道事情没成,此刻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青楼的其他人面面相觑。
窈娘的发髻凌乱,衣衫还在滴着水,面色惨白憔悴,她就这幅模样立在原地,抬起头来一一扫视在场众人的神色。
她的心中一直清楚,这青楼中虽同是可怜人,但有不少人视她为眼中钉和肉中刺,怨恨入骨髓。
有的人看向窈娘的神情之中,带了些虚伪的同情。
有的人冷嘲热讽的眼神中,还参杂了些恶意和解恨。
她们试图从窈娘的受苦受难中,寻找心中的平衡、心灵的解脱。
这一刻,这些人仿佛从她的不幸和凄惨中找得所谓的优越感,和那么一点高高在上的俯视。
窈娘先是在冰冷的水中游了很久,又穿着轻薄的湿衣在外面冻了一两个时辰,身子早已寒冷僵麻到没有知觉。
她也不知自己是哪来的力气,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回青楼,挺直着站稳身子与钱三娘,与青楼的众人一一对望,直到所有人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窈娘没有想到,五日后,在青王设宴招待云州郡尉和津州官员的宴席上,她见到了于柏洲!
于柏洲和她一般年纪,身世却颇为复杂。
于柏洲的父亲于温是进士,从翰林院中接了吏部的任派,往丹州辖下马邑县任县令,后又坐到了郡守。只是英年早逝,留下老母亲和孤儿寡母。
因百家村村中乡绅于老爷幼时与堂弟于温感情深笃,于柏洲在宗族里被排斥,还涉及到家业财产之争,因此于老夫人带着寡居的于夫人和失去父亲庇佑的于柏洲来到百家村居住读书,户籍却还在丹州。
七岁时爹娘送沈曼到村学中读书,沈曼和于柏洲因此相识。
年幼时,他俩为争一块石头打过架,结果一起被罚站还做了同桌,渐渐地就交好了。小时候的友谊就是那么简单。
于柏洲家族中都觉得于柏洲这一房没指望了,但刘老夫人却像教导儿子一样又一次将孙子抚养起来。
而且,于柏洲走的比于温还要远。
于柏洲在他十二岁那年先考进了泸州城府学,后又进了津洲府学,一路到国子监中读书。
鞑虏侵入中原之际,他选择投到津王门下,为津王和津州出谋划策,渐渐地成为津王和津王世子极为信重的心腹。
宴席上,云州郡尉的食物被下毒,人当场死亡,官兵当场控制了所有人,窈娘作为在场献乐之人,受到牵连,也被抓入牢狱。
就这样,窈娘卷入云州郡尉被下毒一案中,案情最终查明,凶手是厨子。
出狱后,于柏洲帮她赎身,帮她脱离了乐伎身份,还了她良籍!
沈曼终于改为原名,从青楼这种龌龊腌臜、吃人的地方脱身。
不知是忧心抑郁成疾,还是经历太多磨难与心伤,出狱后,沈曼的身体一直不好,一身病痛,缠绵在病榻上。
于柏洲去看过她几次,沈曼望着他却觉得自惭形愧。
她不再是幼时的沈曼了……
而,于柏洲却成长tຊ为一个清风霁月的男子。
那日。
沈曼轻轻地眨了眨眼,浓长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投落一片阴影,让她此刻的神情带上了几分世事变幻难测的苍凉。
自她从青楼中出来后,没有间断地让人打听爹娘的下落,却一直毫无音讯。
现在看到于柏洲,她心中冒出一个想法。
沈曼心中知道此事过分,也还是选择开了口。
她手握成拳,语气哀求地说道,“于公子,我知你事务繁忙又帮我良多,可是你能再帮我一个忙吗?泸州城城破时,我在逃难路上与爹娘失散,多年来一直忧心爹娘,你能帮我寻得他们的下落吗?”
过了好久,就在沈曼以为无望的时候,她听到了于柏洲的声音,“可以。”
三天后,于柏洲收到津王世子的来信,因公事去了丹州。
临行前一日,于柏洲来与她告别,称会让手下人尽心找寻她爹娘的下落,让她好好养病。
沈曼笑着说,“好。”
在他走后,沈曼听到青州城中有流言说,是于柏洲指使厨子下毒杀害的云州郡尉。
只是,流言毕竟只是流言,并没有什么证据。
沈曼终究没有等到爹娘的消息,也没有再见到于柏洲。
两个月后,沈曼孤孤单单一个人,手中握着爹娘为庆贺她出生为她打的长命锁,年纪轻轻,孤零零地一人死在了小院中。
临行前一日,于柏洲来与她告别,称会让手下人尽心找寻她爹娘的下落,让她好好养病。
沈曼笑着说,“好。”
在他走后,沈曼听到青州城中有流言说,是于柏洲指使厨子下毒杀害的云州郡尉。
只是,流言毕竟只是流言,并没有什么证据。
沈曼终究没有等到爹娘的消息,也没有再见到于柏洲。
两个月后,沈曼孤孤单单一个人,手中握着爹娘为庆贺她出生为她打的长命锁,年纪轻轻,孤零零地一人死在了小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