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侍郎府灭门那夜,妟蘅述当时坐在凉亭中饮酒,周围寂静无声,他远远就看见了檀木油纸伞下一袭水墨青长袍的郁迩,大雨在倾盆而下,而他走得很从容。
可那时已经很晚了。
郁迩能去哪里?
郁迩迎着他探究性的目光,眼中满是明澈,半晌他靠近了妟蘅述几分。
似是轻叹,他温柔抬起妟蘅述的下颚,缓缓倾身,轻轻在眼前人薄唇上的落下虔诚的吻。
妟蘅述蓦地睁大双眼,玉兰香灌入鼻腔,身体发软,唇齿间渐渐被攻城掠地,几乎就要呼吸不过来。
回过神来,他发了狠地咬着郁迩的嘴角,直到两人鼻尖涌入浓郁的血腥味。
良久,郁迩终于放开了他,双手虚搭在他的腰侧,在他的耳边低声道:“好像不太清白……”
此清白非彼清白。
妟蘅述猛地一把推开他,下意识想要动手,郁迩及时制住了他的动作,嗓音带着笑,“你上次打的,真的让我没有出门见人的勇气。”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郁迩,老子真是低估了你无耻的程度!”妟蘅述磨牙。
“平日里喊郁先生,生了气就叫郁迩。”郁迩笑道,“其实我有字,何必这么见外。”
郁迩,字明霁。
江逸恬当初的话蓦地钻入了妟蘅述的脑海,转头又把这些想法抛掉,他为什么要顺着郁迩的话走。
“回去吗?”郁迩轻声询问,面容上能明显看出来带了些愉悦。
妟蘅述没有理会他,警惕地和他保持了一段距离,径直走在了前面。
郁迩站在原处,指尖轻抚上嘴角的位置,感受到丝丝疼痛,好像破了。
无奈笑笑,咬得可真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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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皇子府。
“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要去朴疏寺。”褚承双手背在身后,面露不安,“九弟,你说这郁迩会不会……”
褚郊抿了口茶,氤氲的茶雾拂过他的脸,他明白褚承的意思,是在想郁迩会不会是他们对立面的人。
“可能性不大,郁迩的背景很干净,从小就呆在长隅寺了,他没有在北楚入仕,应该打的也是游历的念头,佛门中人对血光很敏感,他会提出去寺庙也不奇怪。”
“端妃娘娘素日里爱礼佛也是我们都知道的事情,老十跟着去过朴疏寺也不稀奇,难道这次真是巧合不成?”褚承踱着步,思索着。
褚郊新倒了杯茶,递给了褚承,“既来之,则安之,五哥不必惊慌,自己吓了自己。”
“待会我会下令让朴疏寺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务必不能露出一丝破绽。”褚承接过茶水,走到座椅旁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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妟蘅述背靠着座椅,一只手慵懒地搭在扶手上,江逸恬站在他面前,大气不敢出,低低垂着脑袋。
“不是有事找我?”
屋子里的其他人都被遣散出去了,现在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妟蘅述的气场实在太强了,江逸恬欲哭无泪。
皓如凝脂的俏脸上挤出讨好的笑容,江逸恬搅着手指,“昭哥,看你这话说的,没事我还不能来看你了……”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远离郁迩,他不像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妟蘅述阴沉着脸,开门见山,“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我知道他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出乎意料的,江逸恬目光清澈,直视着妟蘅述的双眼。
“那你还……”
还没等妟蘅述把话说完,江逸恬再次出声。
“可是世界上没有人是简单的。”江逸恬认真道。
“人性都是复杂的,因为人从一出生开始,就会经历各种各样的不同情境,每一次经历都让我们拥有不同的心境,滋生出不同的性格,日积月累最后会消化成我们内在的东西,构成独一无二的我们自己。”
“在不同的时期表达出来,就会体现出我们的多面化,拥有一个充实的人生应该是值得骄傲的,而不是像你现在这样,把别人当成洪水猛兽,只想着越远越好。”
“何况你和他之前也不认识,也许你对他的偏见只是源自于其中的一部分,但并不能代表他这整个人,你也不能太断章取义。”
这是她在家里闭门不出好几天才想通的。
妟蘅述捏了捏眉心,试图和江逸恬讲道理让她死心,他道:“你说的是人的性格,我不反对,但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郁迩他不是面上这样与世无争,纯良无害的人,他是带有侵略性的,靠近他就有可能会伤害你自己,你明不明白?”
江逸恬沉默了好一会,轻声说道。
“昭哥,我十岁生辰的那日,你正好被顾家禁足在府里,但是你想来陪我过生辰,所以你翻了墙,抄了小路。”
“可是路上有好大一片皂荚树林,树上全都是尖刺,当你最后站在我面前的时候,你全身都是伤,简直触目惊心,我和哥哥一看到你就哭得停不下来,可你只是一直笑着和我说生辰快乐。”
说着说着,酸涩的感觉从心间蔓延到鼻头,她顿了顿,直直望着妟蘅述的眼睛,“昭哥,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愿意穿过全是尖刺的皂荚树来到我们身边吗?”
妟蘅述本来有一箩筐想要劝说的话,但是看着江逸恬泛着泪光的眼,那些话就蓦地堵在了喉间。
最后他生硬地说:“可是那次回去,我挨了整整一百鞭,全身没有一块好肉,摊在床上整整半个月。”
“那你后悔吗?”
妟蘅述缄言,那件事情他从来没有后悔过,不仅是给江逸恬过生辰,也是一次对顾家威严赤裸裸的挑衅,没有任何人可以束缚他,桎梏他,他生来反骨,从不认命。
“你不后悔对吗,后来有一次我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说你是一个随心的人,感觉到了就是想要对我好。”
江逸恬笑笑,星星般的瞳子一片清亮。
“现在我的感觉也到了,昭哥,你当时有自己选择的机会,能不能放手也让我去尝试一次?”
“这两件事根本不能混为一谈,我对你们知根知底,那你呢?你了解郁迩多少?”
“可人的一生不就是一个充满试错的过程吗?我只要顺着心走,无论是挫败也好,受伤也好,那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承担的痛苦最后会内化成我的人生阅历,那我觉得我也是充实的,可如果连试都不试呢?我想这会成为贯穿我人生的一个遗憾。”
妟蘅述默了默,“我竟然不知道,印象当中一直懵懂天真的小姑娘,如今也是一个有主见的大人了。”
“忽然这么沉重干什么?我现在对郁先生还只是有点好感,并没有陷得太深,昭哥,我有前进的勇气,自然也有停步或者回头的权利。”
江逸恬忽然俏皮地眨了眨眼。“更何人家都不能看得上我都不知道……”
最后妟蘅述妥协道:“随你便吧。”
郁迩已经答应了他会远离恬恬,应该还是会守信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