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庄慕桐
简介:“哎哟,我给搞忘了,我想着你去小阳家道歉了,应该没这么快。”“道歉道歉,你只知道道歉!”艾月憋了一天的火儿,这会儿实在是忍不住了,“是他马泽阳出轨又不是我出轨,我道什么歉?我凭什么要道歉啊,我就这么轻贱吗?他劈腿了我还要给他道歉?”“那你不是砸了人家的车吗?”于春芳也嚷道。“是,我是砸了他的车,你看他们说什么了吗?他们心虚都没计较,你干着什么急!”艾月是真气。可说到这里,她突然有了一个不好的怀疑,“你们不会是想回去给他们道歉吧?”
艾月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病房是三人间,艾树东那张床是规划外加的一张,正横贴着墙在病房电视的下面,与另外两张床形成了一个三角形。电视里播放着抗战电视剧。邻床的也是两位大爷,和陪床家属一起正看得津津有味。
艾树东的床上却没人。于春芳也不在。
艾月问隔壁床家属,“您好,您知道这床的人去哪了吗?”
“回家咯。”“回家?”“啊。还没手术嘛,家里睡得多舒服咧,明天一大早再过来就好了嘛。”
艾月有种直击天灵盖的恼火,拿出手机就给于春芳打电话。
住在医院里好歹有tຊ护士看着,这要是回去出什么事怎么办?更何况,明知道她回去拿东西这会儿就过来了,怎么不跟她说一声就往回跑呢。
电话响了很久才通,声音有些嘈杂。艾月还没开口,里面就传来于春芳的大嗓门,“月月啊,你给人道歉了没?”
艾月深吸一口气,“隔壁床的爹爹说你们回家了?”
“对啊。怎么了?”
“你怎么说都不跟我说一声就回家啊,不是说好我回家收拾东西送到医院去的吗,我来了,你们回去了?”
“哎哟,我给搞忘了,我想着你去小阳家道歉了,应该没这么快。”
“道歉道歉,你只知道道歉!”艾月憋了一天的火儿,这会儿实在是忍不住了,“是他马泽阳出轨又不是我出轨,我道什么歉?我凭什么要道歉啊,我就这么轻贱吗?他劈腿了我还要给他道歉?”
“那你不是砸了人家的车吗?”于春芳也嚷道。
“是,我是砸了他的车,你看他们说什么了吗?他们心虚都没计较,你干着什么急!”
艾月是真气。可说到这里,她突然有了一个不好的怀疑,“你们不会是想回去给他们道歉吧?”
“不是,是你爸要回去搞他那个什么直播。”
“直播?”
“对,就是你爸做泥塑的直播,我们快到家了,你回来看了就知道了。”
于春芳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跟女儿解释艾树东做直播的事情。她偶尔也看直播,现在谁还不知道直播啊。但那些做直播的都是小姑娘小伙子,艾树东这个年纪去做什么直播的,这整个县城里可能都找不出第二个。她就是出去买菜,都会有人问上一嘴,哎听说你们家老艾在做直播啊?怎么样,挣钱不?于春芳每次都是讪讪一笑,说句闹着玩就匆匆离开。
她不懂直播,但她知道,老艾那直播间压根就没人。她也知道,那些邻里乡亲的,都只是想看个笑话。
艾月转身出了医院,打车回家。不远的路程,车很快就到了家门口。
屋子里灯亮着。
卷闸门拉下了一半,暖黄色的光从下方倾泻出来,在门外的空地上拓出了一个棱角分明的四边形,艾月站在门外,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话。
艾月心里烦闷,哪有住院还半路跑回家的。刚欲将卷闸门抬起来,刚刚那模糊的人声突然清晰了起来。
“这是我们黄陂传了上百年的老手艺咯,我十几岁就开始跟着师傅学做这个了。”
“很漂亮吧?这手艺复杂的咧。”
“这土也有讲究,我们这一脉都是就地取材,但不是拿着就能捏的。”
“这土啊,要淘洗,要过滤,要浸泡个把月,要捶打揉捏去砂,将它反复摔打揉成熟泥,再来捏胚。”
艾月怔了怔。
她爸收徒了?什么时候的事?这年头,学点别的不好吗,居然还有人跟他学泥塑?
如今风靡的是盲盒,是各类手办,那才是年轻人喜欢的东西。
虽然现在国家大力提倡非遗,大力宣传非遗,想要保留传统技艺,但在她看来,这些不过是个幌子。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时代在发展,有些东西是必然会被淘汰的,泥塑也一样。科技发展的这么快,建个模、做个流水线,就可以大批量的生产一模一样的精巧的各类手腕,谁还看得上这种花时间用手一个一个捏出来的小玩意儿。
艾月心下暗嗤了声。
她弓着腰歪着头从卷闸门下方悄悄往里看去,想要看看究竟是哪路神仙,居然在这个年头来跟她爸学泥塑。
待看清屋内的情况,她瞳孔微缩,保持着这个姿势半晌没动。
屋子里只有一个佝偻的身影。灯下,艾树东戴着老花镜,手里捏着一团泥巴。在他面前还架着一个手机,镜头正对着他,他一边捏着手里的泥,一边对着镜头讲解,声音缓慢,神态专注,并没有发现门口已经多了一个人。
艾月最近一直忙着赶项目,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回来了,上次回来还是一个多月前,但也只是匆匆一趟,吃了顿饭就回公司了。
所以,她爸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刚刚电话里她妈说的直播,就是这个吗?
艾树东做得专注。
灯光从头顶照下来,因为低头,花白的头发被灯光照得反光,有些晃眼。
艾月抿了抿唇。
“月月?你猫在那干嘛呢?”于春芳从楼梯口往艾树东那看时,正好看到了半蹲在卷闸门下面的艾月。
艾树东闻声朝门口看去。当年逼着艾月学泥塑时坚信的眼神,在这一刻居然有一瞬的闪躲。
艾月从卷闸门下钻进来。
艾树东就不说话了,他低头捏着手里的泥人,偶尔会看一下面前的手机,然后又低下头继续捏。
艾月走过去。她看了眼正在直播的手机,发现直播间里一个人都没有,那他刚刚在给谁介绍,给空气吗?
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爸,一个人都没有,你直播啥呢。我和你说过了,这个泥塑现在根本就没有前途,现在的年轻人不喜欢这个……”
年轻人喜欢的是潮流,是新奇,是真金白银,不是这一滩卖不上价格的烂泥。
艾树东却说:“你回来之前还有两个的。”
是有两个。一个进来看了眼,说了句“什么玩意儿”后就离开了。另一个倒是看了一会儿,但还是走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人看,他不太会用手机,也不明白为什么别人的直播间那么火,他的却始终无人问津。
艾月脑瓜子疼。
两个。
两个有什么用?
“爸,你不会是想靠直播来宣传泥塑吧?现在没人愿意学这个,你靠着直播也收不了徒,现在这个社会,失传的手艺多如牛毛,真的不缺你这一个。”
艾月不知道他怎么就有了直播做泥塑这个想法,觉得不可思议,又有种匪夷所思,最多的还是觉得离谱。
“你不就是我的徒弟吗?”艾树东头也不抬的继续捏着他手里的泥人,“你还在,这手艺就没失传。”
艾月:“……”
是。
她的确从小就开始学习这门技术,在艾树东的逼迫之下,但这些都不是她喜欢的。更何况,她就算会又怎样,她还能传下去吗?
“就算有我,那我之后呢?我跟你一样,逼着自己的儿女去学,然后让他们一代一代的传下去吗?”
“有什么不可以。”
“爸!”艾月服了,“传递一项对这个社会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的技艺有什么用!你看你直播间的弹幕,你看到别人怎么说的吗,别人说,这是什么玩意儿!”
艾树东却猛地将手里的泥人往面前一摔,一双严厉的眼睛盯着艾月,“别人不懂你也不懂吗?在你眼里,这泥塑也是个不入流的玩意儿是吗?”
直播间还开着,镜头对着艾树东,没有任何滤镜,他的脸就是勤苦人们最真实的模样,额头一道又一道的抬头纹,蜡黄中带着点黑沉的皮肤,眼皮耷拉下垂,眼珠像是蒙上了一层旧时光的滤镜,是一种充满了年代感的黄,血丝从四面八方朝着瞳孔涌动着。他鼻息很重。就那么跟艾月无声地对峙着,甚至没有去看直播间里他此刻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