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绣觉得方才那瞬间苏预变了个人,喃喃自语时眼神可怜,就像有谁把他丢掉过似的,和寻常样子根本不像。但很奇怪地,她觉得这样的苏预,才接近真正的苏微之。
苏府汹涌暗流之上、黑云压城城欲摧的金陵。以布衣之位周旋于兵部和权阉之间的人物,却是超乎寻常地弃绝周遭一切繁花着锦的富贵,而那些人却也能容忍他、甚至还捧他,像在怜惜他们丢弃已久的良心。
眼前这个狐狸似的男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心里忽地起了好奇。
苏预转身要走,沈绣却拉住他的袖角。
“苏……”
她不晓得自己为什么和他说话总害怕,明明在枫桥镇时,和那些白眼亲戚与无赖争辩时脸都未曾红过。但在苏预面前却总是说不出话,甚至不敢和他对视。
“天色也晚了。” 她说得红意漫上脸:“我们……早些就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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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绣是被打横抱起带回后院的。
一路上丫鬟小厮不见半个,想必是老早躲开。但她还是臊得慌,脸埋在他臂弯里,耳朵烧红了也不肯抬头。直到门帘掀起,床帐落下,苏预把她搁在锦被上,雕花拔步床吱嘎一声,人压下来时她才急了,说等等。
“这回又要等多久?” 他笑她,手上已经开始解衣服,沈绣吓得闭上眼。但衣料窸窣的声音却停了。她缓缓睁开一只眼睛,瞧见苏预也在看她。
正黄昏,绣帐里没点灯。阳光斜斜照进来,她听见院墙外有人悠悠唱: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堤防沉鱼落雁鸟惊喧。
“姑母爱听戏。”他解释道:“常请班子来唱折子戏。”
她不明所以嗯了声,见苏预还在瞧她,就反瞧回去,却被捏住下颌抬起来。袖口丝质冰凉,蹭着她颈项。那张金雕玉琢的聪明脸上总带着冷漠讥诮,他谁都不信,待她为何就有分别?
“想什么呢?”
他闲闲问。
她如实答。
“在想,大人是不是也喜欢听曲子。”
他没猜透她话里的意思,只能照着答:“嗯,从前听。”
她攥着他衣袖的手更紧了,他想到什么似地把身子俯更低,不怀好意问她。
“沈绣。你不会以为,我从前也是流连烟花伎馆那类人吧。”
沈绣不说话,眼睛雾蒙蒙的。他又心软了,不想再戏弄她,脱了一半的衣服也没再脱,反倒和衣睡在她身边,把紧张到身体僵硬的人拢过去,手虚虚搭在她腰上。
“从前我生父”,他顿了顿,瞧见她眼神惊讶,料是没想到话题开启得如此直接,心中哂笑,还继续说下去。
“我生父他是被苏门除籍之人。”
沈绣动了动,把身子往他那边靠了一些。
“我六岁时母亲带我离开了苏家,投奔母族。因为父亲恋上个弹琵琶的头牌,花大把银子赎她回家,另立门户。后来又陆续娶了几房小妾,把后宅搅得不得安生。父亲过世时,没有给我母族留一文钱。后宅里那些人将他的财产田地分完后,便都散了。”
他将手臂压在后颈上,讲得轻描淡写。
“我从小寄居在舅父家,挨过不少打骂与白眼,后来被认回原籍,便从军了。”
“故而,我此生不会纳妾,也不爱去烟花柳巷之地。我晓得寄人篱下是何滋味,便不会再让家人受此等苦楚。”
沈绣不语,半晌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