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预:……
他略侧转身,把她让进来,复又关门,想了想,又落了锁。沈绣也确是冻坏了,快步走进去坐在桌前,伸手给自己倒了杯酒。苏预没来得及阻止,她已一杯下肚,对他笑笑。
“暖和些了。我说完就走,大人也可早些歇息。”
苏预没理她,转身把灯燃起来。“你在此处休息吧。我今夜习字。”
沈绣撑着头,忍住困意絮絮叨叨:“我瞧过那盐钞上的戳印,与寻常的不同。从前药庄里有北边的马队,手里拿的盐引,骑缝盖三道印,一道是运粮的、一道是军中的,还有……”
后边没了声音,苏预转头,瞧见她睡了。眼睛阖住,样子娴静。
他悄声靠近,低头看她,又伸手碰她鼻尖。指尖拂过的瞬间,沈绣忽地睁开了眼睛。
却是水光潋滟。
“苏预。”
她瞧清楚了眼前的人,就放心又闭上眼。手指攀在自己衣领上,往开扯了扯,漏出一段脖颈。
“你屋里燃了什么香?”
他回头惊觉,抬手就用酒把茶扑灭了,但为时已晚。三更天时燃到现在,大抵才是起效的时候。阮阿措算计的不是他,是她。
“苏预。” 她又念,眼睛倒是闭得严严实实,身体循着气味找他,找不到就用手摸,眉心蹙起,脸上写着不满、不忿,还有点别的意思。
苏预想不明白,心里五味翻腾。
“我怎么了?身上好热。”
拾陆·醉离亭(三)
“沈绣,你清醒点。”
月色朦胧,月下的沈绣也和白天不同。苏预觉得自己成了自己向来鄙薄的那类人:被色相引诱,坠入无间地狱中,而引诱他的人自己却浑然不觉。
“我清醒得很。” 她手还放在衣领上扯来扯去,半点都不像她说的那么清醒。“这衣服怎么解不开?过来帮帮我。”
苏预伸手,把刚点燃的烛火用掌心按灭了,霎时月光清辉洒满书房,窗外再窥不到一点动静。
他以为自己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伸手把她衣领捏住。接着弯腰把她抱起,放在床上。
“待着别动,我去叫人过来。”
这么说完,他就起身要走。但沈绣一把抓住他胳膊,把人又拉回去。两人险些撞倒在床上,扑通一声。但苏预及时支起身子,垂首看她,沈绣也抬眼看他,很委屈似的。
“别惊动阿惜。”
苏预气笑,索性放手。月光里洒在脖颈处大片银白,晃着他的眼。沈绣自己挣扎起身,把苏预拨到一边就往外走。在门前拨弄了半晌铜锁,倒真给她把门闸拨开了,哐当一声,夜风灌进来。接着又是哐当一声,门被再次关上,重重落锁。苏预把人压在门上,雕花窗棂硌手也顾不得。
“你出去做什么?”
他没注意这句话问得咬牙切齿,但沈绣毫不在意,甚至抬头反问他:
“我身上热,出去吹吹风,兴许就好了,倒是你,为何拦我?”
他不想再与她辩驳。方才那阵冷风没把她吹清醒,倒是把无名火燃上他的身。极力保持的距离也在推拉之间被打破。此刻两人肢体交叠,她身上无一处不烫,而且滑不留手,稍不注意就会像尾鱼似地游出去。
快疯了。
所有人都留不住、所有门都打不开。
台山城上就等不来的援军、血染城旗。人们开始吃家禽家畜、接着是牛,最后是战马。巷里都是死气,静得能听见血流声音。临死之际他自己爬到城头上接露水,把城旗扯下来裹在身上保持温度,闭眼时只见一片暗红。那是他从不敢宣之于口的阴影,每晚梦回都站在台山城头,故人都成了尸体,只剩他一个,仿佛他活着就是个谬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