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氏公馆。
祁老太太穿着一身藏青色平裁旗袍，坐在主位上，看似岿然不动、稳如泰山，其实手里的牌半天也没扔出去一张。
另外三人其实也是一样的情况，都有点心不在焉。
祁大夫人江灵毓是因为要见儿媳妇。
祁二夫人罗雪蕙是因为发现自己儿子好像要争嫂子。
祁遐是因为还没从姐妹变家人的状态里反应过来。
窗外有一束灯光闪过，众人都明白会在这个时间点到达的人只有祁邈，纷纷起身往门口走去。
林斐然搭着祁邈的手下车，她的鞋跟不算太高，走路平稳，但手心仍不可避免有点冒虚汗。
祁邈为她拢好披肩，宽慰道：“之前不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林斐然很想给他一个白眼。
在车上的时候，他给自己看了一份财产赠送协议。
里面包含祁邈名下所有资产，甚至还有颐鼎集团25%的股份，只要林斐然签字就能立即生效。
她略懂法律，所以面对这份对自己百利而无一害的合同，心情实在有些难以言说。
“你给我这些，家里的长辈知道吗？股份转让，其他股东知道吗？”
祁邈意外她的周全，肯定道：“万无一失。”
修长分明的手指拿着一支钢笔，递到她的面前。
“这是聘礼。我知道你最亲的人都已经不在了，但该有的仪式不能少，即便是一个人，也不能委屈，让我家尔尔吃亏。”
在答应和祁邈领证前，林斐然说：反正我没有吃亏。
她的确没有吃亏，甚至得到更多。
眼眶热而涩，有什么东西要决堤而出。林斐然吸了吸鼻子，没去接笔，也没理人。
祁邈像是被她这举动牵引了情绪，他轻叹口气，将情绪脆弱的小姑娘揽进怀中，一下又一下拍着肩膀。
“你要是现在还没做好准备，就不要勉强。”
林斐然轻轻摇头，声音有点沙哑，“我做好准备了的。”
那支笔又被递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话语：“尔尔乖，签字。”
最后，林斐然还是签字了。
上面是她的名字，下面是祁邈的名字。
一上一下，一前一后。
祁邈走到众人跟前，介绍道：“奶奶，这是我的妻子，林斐然。”
林斐然上前一步，乖巧叫道：“奶奶好。”
祁老太太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好好好，乖孙媳妇，快进屋坐，外面冷。”
她面相慈和，笑纹明显，一看便知是脾气很好的性格。
其余人让出道来，依次进屋，里面果然暖如春日。
林斐然褪下披肩，祁邈像心有灵犀般接过，随即搭在臂弯中。
江灵毓和祁宗毅见状，互相对视一眼，明显感觉到对方放松许多。
祁老太太让佣人取来一个盒子，对林斐然道：“既然刚才你叫了奶奶，见面礼可不能少。这些都是奶奶用不上的，孙媳妇要是不嫌弃，就收着吧。”
佣人将盒子打开，呈给林斐然看。
里面是各种各样的珠宝，但颜色鲜艳，的确是祁老太太这个年纪“用不上”的。
林斐然看了一眼祁邈，有些犹豫。
没想到祁老太太却说：“看他做什么，这是奶奶给你的，没有他的份。孙媳妇，奶奶教你，这男人啊就是不能由着他们性子来，否则要变坏……”
祁邈打断这话：“奶奶，您这么说，爷爷在地下会睡不着的。”
祁老太太撇了撇嘴，“好吧好吧。”
林斐然笑着接过盒子，放到自己面前。
祁邈对向左边的一对夫妇，道：“这是我爸妈。”
林斐然立即站起身来，“爸爸，妈妈。”
她叫得有点拗口，实在是已经有太久没有对别人叫过这两个词。
对面的两个人齐齐应声。
江灵毓有一双好看的丹凤眼，祁邈的眼睛便是遗传自她。
她给的是一对翡翠镯子，那碧色与种水，一看就知道是千万级别打底。
她道：“这是祁家的传家宝，你奶奶给大房的是这对手镯，你二叔母那是耳坠和吊坠，以后她要传给老三的媳妇，这个是我传给你的。”
林斐然双手接过，郑重道谢。
祁宗毅则是拿出一份合同，对她道：“这是一个高尔夫球场，一个酒厂，要是不会经营，就交给老二，让他帮你参谋。还有一栋房子，你是明州人，这房子刚好在明州市中心。”
林斐然原本以为那栋房子是什么小别墅，结果接来时扫了一眼，才知道真就字面意思：一栋写字楼。
行吧，是她见识太少。
祁邈见她举止落落大方，虽然面对资历丰富的长辈们有些气场不足，却并未露怯，tຊ不禁为之骄傲。
“这是二叔和二叔母。”
林斐然唇绽澹笑：“二叔，二叔母。”
罗雪蕙点头道：“好孩子，快坐吧，别和我们客气。”
祁宗瑞也点头，他们夫妇俩给的见面礼是一张卡，黑色的，密码是今天的日期。
林斐然叫了一圈人才坐下，后面就轮到祁述与祁遐起身和她打招呼。
两人都还有点别扭，话说得又慢又轻：“二嫂。”
祁邈好像淡淡啧了一声。
两人立马齐齐大声道：“二嫂！”
就差再鞠个躬。
林斐然想笑又有点放不开，只能在眉眼间表露出悦色：“嗯嗯。”
祁邈让汪叔吩咐佣人，将林斐然放在迈巴赫上的礼物拿去各人的院子分派，祁老太太这才发话，晚餐开始。
公馆内的家具与装潢也按着园林式风格来，一水儿的梨花木与雕花门窗。
这次算是家宴，所以坐的桌子是一张小圆桌。
旁边的房间里还有第二个餐厅，那里的圆桌更大，可容纳三十多人，只有逢年过节祁家的支辈来拜访时才会启用。
桌上鲜香麻辣、清淡甜口各种菜品都有，不过巧合的是林斐然喜欢的辣味居多。
祁家人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即便见到林斐然与祁邈连用餐时都相处融洽，祁老太太也只是笑眯眯的，没有打趣什么。
直到吃完后众人转去庭院里消食，话题才被再度打开。
祁老太太让林斐然和祁遐作陪聊天，祁宗毅和祁宗瑞再次去对弈。
祁述被罗雪蕙拉着接受兄友弟恭的教育论，而祁邈则与江灵毓一边踱步，一边说着话。
“确定好了吗，往后相伴一生的人就是她？”
祁邈目视前方，语气平静：“嗯，她很好，是我高攀。”
江灵毓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长叹口气：“你这孩子从小就有主意，既然决定好了，那就这样吧，反正，也是祁家欠她的。”
祁邈眉山微蹙，“即便没有以前的事，我也会爱上她。只不过，我可能遇不到她。”
毕竟，祁邈清楚自己的性格，在那件事之后，如果他们没有再次相遇，他会从未想过要去深入调查，关于林斐然这个人的所有生平。
“我知道斐然是一个好姑娘，所以，只要你们过得好，她姓林还是姓木，都没有关系。”江灵毓像是想起什么，慢慢拂拭了一下眼角，“邈哥儿啊……”
祁邈进入小学四年级后，江灵毓便再未这么称呼过他。
这是老一辈的叫法，江家因为是京都人，所以更为守旧，一些风俗也被保留下来，譬如这种口头上的称呼。
即便没有正式进入寒冬，风刮在脸上也有点刮骨的不适。
祁邈藏匿在袖管中的手指蜷起，“妈，我和她在一起，是因为真心，而非是为着什么，为了谁。”
他掀起眼帘看向远峦。
今夜多云，星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