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路经过图书馆,继续朝林荫道前行。
前方十字路口有红绿灯,甘山田放缓了车速,算着红绿灯的时间行驶。
11路公交车的路线他早已烂熟于心,每个地方的红绿灯怎样的变换规律他都能精准概括出来。
红绿灯右拐,再行驶个四五百米就到了一中站。
车速放缓,刘桂英看着车窗外,都能将行人的面容瞧个一清二楚。
车子经过小鲜粥时,刘桂英自然也被那精美的门头吸引了目光。
她看见透明的落地窗旁有打扮精致的客人们在用餐。
刘桂英都打算收回视线看向别处,却被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留住了视线。
前一秒的疑惑被湮灭,刘桂英确信自己看到的那人就是她的女儿冉文兴!
甘冬银也瞥见那一抹勤劳的身影。
他正想着,把这个妇人送到学校后,就买点小零食去跟她正式认识一下,交个朋友。
却不料,身后的妇女惊慌的声音就传到了他耳朵里。
刘桂英背篓都顾不上拿,摇摇晃晃跑到车头,紧紧拽着栏杆扶手,慌张道:“师傅,麻烦您停下车,我要下车,我看见我女儿了,我要去找她。”
村里的班车一般都是这样跟司机说,都会刹一脚让村民下车。
刘桂英听说过城里的车没有这么便利,要到站了才会停车下人,没到站就不给停车的。
刚刚公交车一路过来,她也大概清楚了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她着急要见到冉文兴,就顾不上这些,就想让司机赶紧停车。
“回去坐稳,没到站不能开门。”甘山田没什么表情,公事公办地说了一句。
“那下一个站还有多远啊?”刘桂英焦急问道。
“右拐就到了,你再往回走也要不了多少时间。”甘山田一直盯着红绿灯看,倒计时五秒,他该加速了,“快回去坐好。”
“哎,好好好,麻烦你了师傅。”刘桂英跌跌撞撞走回位置上。
甘冬银连忙搭把手让她扶着,心中顿时生出很多疑惑。
他听见刘桂英打电话求助时说的“冉冉”。
但是他从没有和那个在小鲜粥听到的她的昵称“冉冉”联系在一起过。
“阿姨,那个正在窗边收拾桌子的女孩是您女儿呀?”甘冬银快速指了指。
车子驶过去了,刘桂英顺着他指的方向只能看见坐在窗边的林清。
“她不是,但是我看见冉冉在里边。”刘桂英扒着玻璃窗,眼睛直勾勾地往后看。
“没事,您别着急,肯定能找着人的。”甘冬银安慰道。
公交车在一中站停稳,下车门打开,甘冬银率先拎着背篓,让刘桂英先下车。
“阿姨,先下车吧,我给拎着,下车地方宽阔,方便背。”
“谢谢你,小胖哥tຊ。”刘桂英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两人先后下了车,刘桂英背上背篓,有点晕头转向,不知该往哪边走。
周围的建筑都是那么陌生,她从未来过这一片地区。
高楼大厦,车流不息,刘桂英抬脚走一步都觉得局促。
“阿姨,往这边走。”甘冬银指了指方向。
“还是那么年轻人识路,阿姨不中用,不太认得路。”刘桂英勉强地朝甘冬银笑了笑。
“哪有哦,第一次去陌生的地方,大家都不认识路啊,多走一走自然就熟悉了。”甘冬银在前面带着路,笑道。
“小胖哥,你是个好心人呐。”刘桂英拽着胸前的斜挎包,干瘪蜡黄的皮肤因为笑容而显得皱巴巴的。
走到一半,小鲜粥近在眼前,甘冬银却被刘桂英拽住了。
甘冬银转身,“怎么了阿姨?”
刘桂英哆嗦地收回手,像是意识到不该这么上手拽他衣袖的。
“小胖哥,阿姨不是故意拽你衣服的,没给你弄脏吧?”
甘冬银胖嘟嘟的脸,把那双好看的凤眼挤成了一条缝,“没有没有,阿姨您手很干净的。”
刘桂英明显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这个小胖哥会这样说。
“对了阿姨,您怎么不走了?”甘冬银指了指小鲜粥,“就是那,几步路就到了。”
刘桂英偷偷摸摸偏头去瞧那透明的落地窗,这个位置视角能看见小鲜粥那一整片落地窗,冉文兴忙碌的身影自然而然就闯入了她的视线里。
“你哥你是好人,但是其他人不是。”刘桂英哀叹一声,“只要知道冉冉没出事我就放心了,我还是不进去了,就在这等她忙完再出现在她面前吧。”
“嗯,那好吧,要不要我先去店里报个信?”甘冬银明白妇人的顾虑。
刘桂英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谢谢你啦小胖哥,耽搁你这么多时间,我在这等冉冉就行,你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吧,谢谢你啦。”
“没事,我陪你等一会儿吧。”甘冬银不放心把刘桂英一个留在这。
反正他没什么事情,还可以顺便等那个女孩下班。
“这多不好意思,这不是耽搁你时间嘛。”刘桂英哪里有过这样的待遇,惊惶万分道:“不行的,不行的,这不是耽搁你时间嘛。”
“没有,反正我也是一个人在家玩。”甘冬银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他们两人躲在墙角交谈。
林清不小心瞥见这一幕,瞬间心脏都骤停了一下。
两人躲躲藏藏的模样,更加让林清确定了心中的猜想——她就是个疯子!现在还找来了帮手一起尾随自己!
“芝芝……”林清咬着筷子,颤着嗓音叫魏芝芝。
吃得半饱,魏芝芝也打算放筷,正巧林清喊她,她夹了一块肉优雅地放嘴里嚼,随后才放下筷子,双手搭在交叠的膝盖上,抬眸看她:“嗯?怎么啦?”
见林清惊恐状地斜视窗外,魏芝芝侧眸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一个穿着朴素的妇人,身旁跟着一个大胖子,应该是那女人的儿子。
两人偷偷摸摸的,时不时探头望一眼这边。
“就是那个疯女人……”林清不敢动弹,见那人看过来,立即收回视线,目光模糊地看着魏芝芝,“就是她,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魏芝芝听得云里雾里,“你到底怎么啦?”
“你别哭呀,怎么了嘛,刚才还好好的。”
林清恐惧的情绪上来,有些不能自已,“我……没哭,就是有点怕。”
“别怕呀,这青天白日的,外头阳光这么好,这让明亮的环境还能把你吓着?”魏芝芝一下一下轻拍她的手臂,“好啦,不怕了,看着我,没事啊,不怕不怕~咱不去想那些恐怖的画面,乖~”
“她在监视我……”林清控制不住地颤抖。
“谁呀?”魏芝芝没把窗外鬼鬼祟祟的两人跟林清嘴里的疯女人联系在一起,因为那个妇人只是看着朴素沧桑了一点,行为举止还算得上正常,没有表现出魏芝芝想象中疯子的样子。
“就是她!早上突然上手拽我的人!”林清惊恐地低吼了一句。
“你是说那个疯子啊!”魏芝芝也想起来林清跟她说的话。
林清点点头:“嗯。”
冉文兴被两人一惊一乍的对话弄得泛起了好奇心。
她被柱子挡住了,往后侧退了退了,往窗外一撇——
刘桂英没想到女儿的面容猛地出现在窗边,明明见她被柱子遮挡住了,她才敢往外边站了站,探着脑袋直勾勾地去寻找女儿忙碌的一抹倩影。
跟冉文兴视线相撞,刘桂英心慌地往墙角躲避。
背上的背篓都被她用力压变了形状。
“快过来躲着,别让冉冉瞧见了。”刘桂英着急地朝甘冬银招手。
甘冬银失笑道:“阿姨,您女儿肯定不认识我,我不用躲,我要是也跟着躲,她肯定就会起疑心的。”
“也对。”刘桂英笑了笑,眼角眉梢都是岁月蹉跎的痕迹。
只匆匆一眼,冉文兴也能看出来那个闪躲的人是刘女士。
冉文兴心下一愣,在想刘女士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她认识路吗?
随即,又想到了刘女士会不会突然闯进来把自己拽走?
不管如何,自己肯定是要挨一顿骂了。
刘女士可不想看见自己不好好学习反而跑店里打工。
她肯定又要难过好久,这次又要想个什么借口哄哄刘女士呢?
冉文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累啦?”一起收拾的同事问道。
冉文兴抿着唇摇头笑了笑,“没有。姐,你收着,我去这桌。”
她小声跟同事说。
也不等同事回答,自己就走到魏芝芝那桌跟前。
两人都没有要继续用餐的打算,冉文兴先是微笑问:“二位用好餐了吗?”
魏芝芝忙着安慰林清,看也没看冉文兴一眼,甩甩手示意她赶紧把餐盘收走。
“芝芝,怎么办啊?那个疯女人一直盯着我,等会儿我们去电影院要是她也尾随过来,我可怎么办啊?”林清眼眶中都蓄满了水雾,好像眨巴眼下一秒就能落一滴泪。
“别怕,她要是真敢跟着,咱就报警!”魏芝芝安慰道:“再说啦,咱待会儿打车过去,那个女人也不知道什么目的跟着你,但我看她那样子肯定是舍不得打车尾随我们的,乖啊,别怕。”
冉文兴本来就没特意避开她俩,听着她们一口一句疯女人说刘女士,冉文兴也不高兴了。
她冷着脸,淡淡道:“她不是疯女人,她是我妈妈。”
两人错愕地抬头看她。
魏芝芝骂人的话,在看见是冉文兴时,硬生生咽回嘴里。
“冉冉?”魏芝芝不敢置信道:“你怎么?你这是?”
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冉文兴一点也不想跟她说话。
“你不用怕,我妈妈不是疯子,她不是跟着你来这里的,应该是个误会。”冉文兴立在桌前,手里还拿着抹布,淡淡地朝林清解释了一句。
“你……你、妈妈?”林清水汪汪的眸子望着冉文兴。
“嗯,是我妈妈,你不用害怕。”冉文兴朝她点了点头,勉强地扯出一个微笑。
“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是你妈妈。”林清像是犯了错的小孩,小声咕哝道:“我不是故意冒犯你妈妈的。”
魏芝芝张了张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才能平复自己心中的震惊。
公主落魄也就算了,至少曾经是个住过城堡的公主。
冉文兴再次破灭了魏芝芝心中对她的幻想。
她不是公主,她只是个普通人。
比自己还要普通千百倍的普通人。
可惜了,这么好看的一张皮囊。
魏芝芝低垂着头,如是想。
冉文兴没再说什么,手脚麻利地收走了桌上的餐盘。
她在收银台看了看时间,还差二十来分钟她就可以下班了。
刘女士好不容易来城里一次,反正都要挨骂,还是让刘女士吃一顿好的再骂自己吧。
“老板娘。”冉文兴为难地喊她。
“怎么了?”老板娘坐在里边,手里算着账,抬头看她。
“咱们店有规定客人的着装之类的吗?”冉文兴手指交缠着围裙,小声问道。
“没有啊,来者皆是客,我大门敞开欢迎。”老板娘笑了笑,奇怪道:“你问这个干啥?”
“我妈妈来城里看我了,她在外面等了应该有些时候。”冉文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想提前下班呀?”老板娘善解人意,准备拿十五块钱给冉文兴。
看着老板娘拉抽屉的动作,冉文兴急道:“不是不是,老板娘,我说了会认真工作的,您别赶我走,我就是……”
“谁说赶你了?”老板娘手里攥着十五块钱。
“啊?”冉文兴愣了一瞬。
“给你结算工资啊,你一个临时工,我懒得花时间记你的考勤,直接给你日结工资。”老板娘把钱扣在桌面上,朝冉文兴跟前推过去,“拿着。”
“说好的,第一天免费……”冉文兴有些不好意思地伸手拿钱。
“这会儿也tຊ没啥人了,你要不就先下班,陪你妈妈去一中逛逛。”
“不是,我是想问,我能请我妈妈来咱们店吃饭吗?”冉文兴越说越小声,“我妈妈没有店里的客人穿着靓丽,但肯定是很干净的,所以我可以请我妈妈来咱们店吃饭吗?我付钱的。”
说完,冉文兴咧嘴一笑来掩饰心慌。
她一直知道自己家里穷,但是从前她从没有因为家里穷而觉得低人一等,但是今天听着魏芝芝和她朋友的谈话,冉文兴才明白有些事情不是课本里说的那样人人平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