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穗,你有没有怎么样?”
涂睿在她的耳边喊了几次,周穗才回神,却惊觉他的手臂已经环在她的肩膀上,姿势在外人看来暧昧极了。
周穗往后退一步,甩脱凃睿的手臂。
涂睿有些尴尬,手臂在空中虚划了一道,揣到裤兜里,主动转移话题道:
“病历要十天后才能复印,我刚才已经填好单子了,到时候会直接寄到学校。”
周穗“嗯”一声,低头看涂睿刚塞给她的费用明细,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数字,前后翻了好几页。
路灯的光线昏黄,她看不清具体的数额,但是能看到最后一页合计的地方是七位数。
“这个钱是学校垫付的吗?还是您?”周穗指着那个总数问。
学校买的商业险覆盖不了这么高的金额,她需要知道这么大额的钱来自哪里。
“你刚出院,这些小事就先别管了,先去吃饭,我订了海景餐厅,特意给你接风的。”
涂睿接过她手里的单子,卷成一团,拥着tຊ她往副驾驶走。
周穗则一动不动,颇为执拗地看着他,气势也是从未有过的凌厉。
“钱的问题不是小事,这不也是学校派您来结算的目的吗?”
涂睿怔了一下,含含糊糊道:
“学校付了一部分,保险报销了一部分,剩下的有政府拨款,还有医院减免,大概就是这样。”
前几天校长说要发动爱心捐款,还没开始行动就听医院说欠费已经补缴了,剩下的康复费用会由医院承担一部分。
只要医院不催款,涂睿便没再追查。
“医院没有义务减免费用,是因为你投诉我的主治医师吗?”周穗眉心皱着,面色不悦。
“刚才确实冤枉他了,但那天不是。你也看到了,这个人态度很恶劣,那天不仅拒绝我探视,还说了很多不合适的话。包括这个账单,减免的是康复费用,跟他没有关系,我严重怀疑他是从中牟利的,故意开一些很贵的检查和手术。这些医生就是这样,仗着患者和家属不懂医学就搞过度医疗这一套,没人教他们做事就肆无忌惮。”
涂睿语无伦次的狡辩。
意识到自己的论据站不住脚,他越说声音越大,夹杂着很重的私人情绪。
周穗知道再跟他说下去也没有意义,伸手要自己的车钥匙:
“今天还是谢谢您了,我自己回家就好,您也早点下班吧。”
车子本来是停在学校的,她今天特意嘱咐凃睿开过来。
凃睿显然没注意到周穗的情绪变化,将周穗的包安顿在后座,攥着钥匙说:
“有我在你逞什么强,乖乖坐好,校长叮嘱过了,要把你安全送到家才算下班呢。”
周穗站在原地,冷脸看着他。
“怎么?”涂睿被她的眼神震慑到。
“我、自、己、回、家,这里面哪个字难理解?我可以掰开了揉碎了解释给您听。”
周穗向来是一副温润如水,不争不抢的性子,还真没见过这么温柔的人还有发火的时候。
涂睿笑笑,像是被戳中了心口,眉眼含情似的看着她:
“没想到你生气起来也挺凶的。”
周穗晚饭没吃,肚子空空的,听这么烧的话想干呕。
“您在职级上是我的领导,今天特意过来帮我办理手续,虽然说是工作,但我是受益者,于情于理都应该给您留个面子的。但既然您不客气,那我也不客气了。”
周穗平静地看着他,淡淡地说:
“探视是我拒绝的,与段医生无关。至于他说了不合适的话,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我敢肯定是为了回答您那些不合适的问题。
涂老师,段医生为什么会说你是我的男朋友,不用我点破吧?上次校长替我们牵红线,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明确了。”
“穗穗,我能感觉到你并没有躲着我。我理解为,你那次拒绝只是女孩子的矜持。”涂睿似乎对这一点颇为自信。
周穗无奈笑笑,叹一口气说:
“拜托,我今年28,不是18,早就过了面对异性要保持矜持的年纪。不管是食物,礼物,还是男人,我只忠于自己的感受。
我们只是一起监考,一起参加教研会,在这些公开且正式的场合,我为什么要躲着你?非要纠结这个问题的话,被拒绝的是你,不应该是你躲着我吗?
还是你太自信了,国外名校博士,空降到小学地方做教务督导,我一个没去过大城市的柴火妞没有资格拒绝你,所以在你眼里,不论我拒绝多少次都是在矜持?”
涂睿被周穗怼得有点下不来台,连连否认说:“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最好。我是一个三观成熟的女性,工作场合我只看对方是否敬业以及是否专业,不看男女。要是上班还要背着个贞洁牌坊,那不是高尚,那是愚蠢。”
周穗说完,再次冲涂睿伸手:
“车钥匙。”
涂睿呆呆地把车钥匙递给她。
周穗接过钥匙,上车后点了引擎,临走之前扔下一句话:
“涂老师,你有段医生在我身上搞过度医疗的证据吗?”
涂睿没说话。
“没有的话,请你撤销对我的主治医师的投诉。”
周穗声音沉静,字字珠玑:
“我已经挨了很多刀了,不想再多一个恩将仇报的罪名。”
周穗知道,涂睿身份不同,是校董会选出来的,得罪了他,或许学校来年的投资会被无端砍掉一大半。
但她实在是疲于应付,从这场浩劫中重生之后,这些年被人情世故磨平的棱角似乎又长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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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穗开上主干道后,再次给单晓敏打电话。
刚才还是忙线状态,现在已经变成了关机。
她想了想,打给班长闵承。
现在刚好是晚饭时间,闵承是走读生,每天傍晚会拿到自己的手机。
拨过去,电话登时接通。
“喂,班长...”
周穗刚出声,还没听到闵承的回复,电话对面沸腾着响起一阵口哨和尖叫声,紧接着,是七嘴八舌的声音:
“周老师,你收到我们的花了吗?”
“你出院了吗?什么时候回来带我们上课啊?”
“我们组织过好几次去看你,教导主任不让,说你头发被剃光了,真的假的?”
“...”
声音太过尖锐,周穗将手机拿得离耳朵远一些,还是能听到有更多的尖叫声和更多的问题冒出来。
这大概就是年轻的好处,即便被学业压得直不起腰,只要有一点新鲜的事情,立刻就能满血复活,仿佛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耗费不完的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