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妙人满脸错愕,一双剪秋水眸怔然望向他。
“抱歉。”他嘴上说着歉意,却万般不舍放开手。
“你……”尤妙人心口猛跳了一下。
司马长枭唇角泛起苦笑,松开她,“孤方才伤口疼的厉害,借你的胳膊扶一下。”
尤妙人心下想到些什么,面上假装无事。
“接下来的路,可以扶着孤走吗?”他低垂眼眸,探看她。
男女授受不亲,一个别国太子,一个他国王妃,若让人看到他们举止亲密,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但司马长枭都伤成这样了,万一还没走出林子,他体力不支昏厥过去,她一个人可没力气把他弄回行宫。
尤妙人扶着他一边手臂,他另一只手还撑着木枝做的拐杖。
她手心触到他的小臂结实有力,半点不像他表面看上去锦绣花簇、弱不禁风。
又一个善于伪装隐忍的狠角色……
司马长枭感受到的却是她的小手柔软无力,葱根般的指节搭在他的手臂上,她的娇软和他的结实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承认在看到她颈窝那片吻痕时,他唯一的念头是一把将她拽进怀中,尽管她是别人的妻子!
她和宁王是夫妻,她会和他……再正常不过,可是那一刻他差点控制不住心底潜藏的卑劣和疯狂,想将她据为己有。
由于举止亲密,他们一路再没说过话,保持着距离感,尤妙人一直低着头,没有意识到他们已经进了猎场范围。
而且她没意识到是司马长枭一路带着她,从更近的路靠近了山麓。
“太子殿下!!”
前方亮起火把,一队人马找到他们。
“属下救驾来迟,请殿下重罚。”众人下跪请罚。
尤妙人反应过来,是司马长枭的护卫找到了他。
她在心中长舒一口气,他们终于安全了。
“不必揽责,孤此行必有一劫。”司马长枭脸上一贯的从容不迫,转而问道:“行宫内如何了?”
“听闻殿下在林中失踪,天启帝已下令全力进山搜查殿下行踪。”
已经有人进山搜寻他们,他们竟一个也没遇上,尤妙人还觉得奇怪嘞。
“这么多人焦急知道孤的下落?看来孤得早点回去,免得惹人忧心。”司马长枭意有所指。
有他的属下在,尤妙人自是不必再扶着他。
尤妙人自觉落在人后,司马长枭仿佛脑后长了眼睛,转身对她温和道:“此地再行两三里才到山麓,不安全,你随孤一块儿回去,孤会向天启帝表明是你救了孤的性命。”
她想等他和他的下属走远,再跟在他们身后走回行宫,以此抹掉和他在林中这段经历,跟他撇清关系。
可她一个女子独身一人,他不放心。
“太子殿下不必在意,我跟在后面就行了。”
司马长枭不急着走,朝她回撤两步,“从此路走到山麓,还要步行二三十里才能走到行宫,你确定你要跟在我们后面?”
尤妙人在山里走到现在,两条腿都快走废了,听到还要再走二三十里,她当场腿软。
“回殿下,属下等人在山麓多备了几匹马。”领头的将军道。
尤妙人听到两眼放光。
“随孤一道回去。”司马长枭看她的眼神执着。
尤妙人心想也没什么,她今日误入秋山那么多人都看到了,她福大命大没被马儿摔死,没被野兽吃掉,反而还救了大晋太子,天启帝得知后赏她还来不及,其他人总不会以为她和大晋太子有何瓜葛。
尤妙人不再拒绝,跟着司马长枭的人一起走出秋山,再骑着马回到行宫。
路上她请求司马长枭帮她保守秘密,无论是她的真容,还是她想出逃。
*
宫门口,早有大魏官员和护卫聚集等候。
大晋太子从秋山归来,身受重伤,被人抬回苑中,天启帝得知消息,将此行所有的太医都派来为他治伤,并下旨严查何人胆敢行刺。
所有人都在为司马长枭忙活,尤妙人与他一同回来倒没多少人在意。
她飘飘然往她所住的小苑走,沉香眼尖看到她的身影,哭着朝她扑过来跪拜行礼。
“王妃你终于回来了……太好了呜呜呜……”沉香今日退回看台上,眼看着马场上一片混乱,王妃被两匹疯马带着一路狂奔,护卫拦不住马,马儿冲出了马场,王妃的身影消失不见。
沉香一度希望尽灭,以为王妃会从马上摔下来,或是在山林里遭遇不测……
“我没事,别哭了。”尤妙人想用衣袖给她擦眼泪,低头看到自己浑身衣裙破破烂烂,肮兮兮的,又将衣袖收了回来。
她低低叹了声,“沉香,我想沐浴,换身衣裳。”
沉香止了哭声,从地上爬起来,眼泪还没干的脸上又挂着大喜过望的笑容,“奴婢这就去给王妃烧热水。”
尤妙人木木地回到房间里,没一会儿沉香便手脚麻利的将热水倒进浴桶,过来侍候她沐浴。
尤妙人这才发现房间里只有她一人侍候,她好奇问,“沉香,净月去哪儿了?”
“今日王爷回来后,净月就不见了。”他们此行本来人就少,王妃贴身侍候的侍女只有沉香和净月,净月突然不见了,只剩沉香在苑中等待tຊ,她心底更焦急。
尤妙人身子泡在温水里,疲乏被赶走了一些,她咬住下唇,轻问,“王爷现在何处?”
她回来月已过中天,嬴陆离竟不在屋内。
沉香替她擦拭肩背,摇头道:“奴婢不知。”
嬴陆离不问她身在何处,半点不在意她的死活?
好像他也不必在意她的死活,她于他而言全无用处,她就此逃走,或是被野兽吃了,他也不会有动容半分吧……
尤妙人释然,将身子擦拭干净,她实在累极了,爬上松软的锦被,她抵不住倦意,沉沉睡去。
尤妙人第二日下床,浑身疲累酸疼,比前一日更甚。
沉香预备了糕点和百合羹,尤妙人用完早膳在房间里躺了一天,直到晚上天启帝设了晚宴,她才出门。
入了席间,尤妙人才见到嬴陆离。
她擦着他身边落座,他却对她置若罔闻,看也没看她一眼。
晚宴上,太子、诸王、皇后、太子妃,皇子妃、近臣们都在。
太医先来向天启帝禀告了大晋太子的伤势,太医说司马长枭伤的不轻,要好生休养半月才能下地。
司马长枭不知何故,并未揭发是荣王派人刺杀,只对外言说是在林中与荣王走散,后又遇到了野兽,伤口是野兽撕咬所致,可太医不是傻子,仔细辨认当然能认出这其实是剑伤,天启帝对司马长枭因何受伤心知肚明。
为此天启帝加强了司马长枭居所的守卫,派了更多的人照料司马长枭的饮食起居,不让任何人再有机会下手暗杀他。
“宁王妃何在?”高台上那人声音低浑,龙眸微狭。
尤妙人头回听到天启帝叫自己,愣了下才从席位上下去跪着听候圣意。
“宁王妃及时救治大晋太子有功,赏黄金百两,锦缎百匹,珍宝十箱。”总管太监高声宣旨。
尤妙人这个不受重视的皇子妃,首次得到皇帝嘉赏。没人过问她误入山林后的遭遇,她和梁妠等人赛马一事也被轻轻揭过。
尤妙人总觉得太子妃对她不怀好意,是她撺掇她与梁妠赛马,那名与她一同被马匹肚带勾连的女子摔下马不死也残。
由于身份低微,那女子或残或死,皇后都不会追究太子妃和梁良娣的过失。
尤妙人直觉她的马儿失控不像是意外……
谢过天启帝的赏赐,尤妙人若有所思回到席位上。
不知不觉间,嬴陆离对她视而不见,她也把嬴陆离给忽视了。
她没注意到他冰冷彻骨的眼神,以及他周身寒气森森,压抑着某样情绪。
昨日是太子诸王围猎比赛的最后一日,由于意外的发生,今年的围猎比赛还没结束就此作罢。
昨日嬴奕好胜心作祟,率人抢先占领恭王嬴昱猎到獲鹿的方向,一路直到猎场边缘他都没看到獲鹿的影子,他不甘心落在嬴昱之后,不听劝阻带人进入了深林,结果他也遇到了刺杀,不过他手下都是精兵强将,刺客来的不多,很快就被制服。
刺客供出他们是恭王的人,但他们坚决不承认自己是来刺杀太子的。
他们说恭王让他们刺杀宁王,他们也没明白怎么遇上的是太子。
嬴奕自是不信,裴义冶派人将刺客全部绑了,嬴奕本想回行宫启禀父皇,行宫里先行传出大晋太子失踪的消息,天启帝正大发雷霆,合宫都在焦急找寻大晋太子,嬴奕只能将气愤憋回肚子里,先向皇后告知了此事。
皇后听闻后面上沉静,眼底狠厉阴毒,只道:“皇儿只管先下手为强。”
皇位只能是她儿子的,大魏未来的皇帝只能出自他们窦氏。
嬴奕从皇后宫里出来,他手里人证物证俱在,坐实了嬴昱行刺储君一事,他只管携老臣向父皇上奏,就能治嬴昱死罪!
走在通往天启帝所居太和宫的必经之路上,嬴昱不顾王爷体面,跪在甬道上向他请罪,请他相信一切都是误会。
“皇兄,臣弟从小与皇兄一同长大,皇兄就半点不念兄弟之情?”嬴昱头重重磕在大理石铺就的地面,额心起了大片乌青。
“是皇弟先不念兄弟之情,休要怪孤。”嬴奕拂袖怒道。
“皇兄就这般信不过臣弟吗?此次围猎种种,臣弟都是被人陷害的!”嬴昱句句掷地,又道:“臣弟自知处处比不得皇兄,父皇对皇兄恩宠有加,臣弟又怎敢与皇兄相争!”
嬴奕抬腿欲将他踢开,嬴昱抱住他的腿,誓要将他想说的话说完,“皇兄,臣弟当真是想派人解决掉嬴陆离!臣弟怀疑嬴陆离形迹可疑,没准——没准就是嬴陆离想陷害臣弟!”
嬴奕一脚抵在嬴昱的肩头,这个动作极尽侮辱,更何况嬴昱还是王爷,他当即眼神阴鸷,隐忍着屈辱。
嬴奕却冷怒,哈哈大笑起来,“你在跟孤开玩笑?”
就嬴陆离那个瘸腿的残废,还瞎了一只眼,父皇连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至今父皇都没给他安排亲卫,他府上就那几个花匠木匠、随从小厮能陷害嬴昱?
“皇兄难道没有发现嬴陆离好似跟以往有所不同吗?”嬴昱仍执着道。
前几次围猎他只是莫名的怀疑,此次他可以肯定,一定是嬴陆离在陷害他!
如果不是嬴陆离,他的人怎会好端端被引向刺杀太子。
如果真是嬴陆离,那他也太可怕了,一想到这里,嬴昱便背脊发麻。
嬴奕轻蔑一瞥,眼前却不觉浮现当日皇后寿诞,司马长枭一一向大魏众皇子敬酒,杯盏推向嬴陆离,众人朝他看去,他一身玄衣,俊美无俦,气度清雅高华,望之尊贵如同神祇,一瞬间让周围人都因他黯然失色!
嬴奕原只把那一幕当成错觉,没成想他竟记的如此清晰。
他眉头紧锁,嘴角抿成一条线。
嬴昱见嬴奕有被说动的迹象,又加紧道:“皇兄,若真是嬴陆离陷害臣弟,皇兄向父皇禀奏,赐死了臣弟,正中嬴陆离的诡计,那才是真正的后患无穷!”
“臣弟愿意帮皇兄看清嬴陆离的真面目,届时皇兄若还不相信臣弟,再将臣弟‘行刺’一事告知父皇,请父皇定臣弟的罪,臣弟对皇兄一片忠心,皇兄若要臣弟一死以证清白,臣弟也绝无二话!”
嬴昱言辞恳切,又是表忠心,又是自贬以抬高太子,嬴奕虚荣心得到满足,面上有了几分松动。
嬴奕从不以为任何人能抢走他的太子之位,嬴昱在他面前也只不过是一条抱着他腿求饶的狗,留他几日性命也无妨,就由他去帮他试探嬴陆离,虽然他不太相信嬴陆离会有能力挑拨离间……
时间回到次日晚宴上,太子嬴奕和恭王嬴昱对视一眼,同时望向嬴陆离所在的方向。
以往嬴奕和嬴昱根本不屑将目光落到嬴陆离身上,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留意过嬴陆离的一举一动。
嬴陆离仿佛知道有人在注视他,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执起杯中清茶,细嗅茶香,却未尝一口,唇边冷意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