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昌纳我女儿为妾,才不过一年人就没了……”
“我如花似玉的可怜女儿!”
“我们今天就是豁出这条老命也要见到大都督,要见侯府的当家人!”
“求个公道,求个王法……”
夫妇俩又哭又嚎,侯府小厮们眼见着堵不上他们的嘴,索性强行武力镇压。
周遭围着看的百姓堆个里三层外三层。
顾忌着侯府势大,众人虽不敢近前,却是隔着对街一个个伸长脖子瞅。
苏檀眉心直跳,回头看向沈修妄。
“公子。”
车舆内,沈修妄自然早已发觉不对劲。
他长眉拧起,对她吩咐道:“去把人领进府中,我先行去往祖母的永寿堂。”
他略抬眸,“你知轻重的。”
沈昌是他的二叔,身为子侄,处理他的内宅私事多有不便。
但如今出了人命,又在侯府角门闹开,这桩事他必得管下去。
且要当着祖母的面,管个清楚明白。
苏檀领命颔首:“是。”
姑娘踩下马凳,脚步匆匆径直往角门而去,裙裾轻扫。
守门管事的小厮们已经把夫妇两人摁倒在地,嘴里塞满了破布条子。
中年男人半张脸蹭在地上,挣扎着呜呜叫。
“呸,老东西,真想死是吧!”
为首的常大撸起袖子,还要扬手再打。
苏檀当即厉声喝止:“住手。”
几个刁奴闻声转头看向她,常大悻悻止住。
府里上下谁人不知,面前这位如花似玉的姑娘是二公子房里人。
若是得罪她,吹一吹枕头风也够他们狠狠喝一壶的。
常大忙放下衣袖,咧嘴陪笑:“念棠姑娘怎么来角门了,这俩老货口无遮拦, 我们奉命料理他们。”
苏檀面色冷沉:“巧了,我也是奉命。”
姑娘秀眉上挑,厉色必现:“放开他们。”
常大语塞。
她竟也是奉命,奉谁的命显而易见。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常大垂下一双倒三角眼,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两圈,嘴角耷拉着。
权衡再三,颇有些为难,最终还是扬手示意:“放……放开。”
苏檀弯腰扶起摔倒在地的妇人,柔声对夫妇俩说道:“你们随我进来。”
妇人扯出嘴里塞的破布条,感激不已,握着她的手,声泪俱下:“多谢姑娘。”
苏檀领着他们进府,安排在靠近永寿堂的一处小厢房中。
找来粗使婆子,唤展茗从松鹤苑过来,领着六个得力健壮的小厮守着。
又将展茗带至一旁单独嘱咐他:“去把府医和接生婆以及近身伺候的丫鬟都叫来,且要盯着府医带足脉案、药案等一应记录簿子。”
展茗自然知晓事情严峻,当即应下,脚底功夫飞快去办。
一切安置妥当,苏檀进入永寿堂,随侍沈修妄身旁。
公子略一抬眸,姑娘悄然颔首。
此刻堂内有二叔沈昌夫妇俩,两人皆是喜气洋洋。
老夫人坐于上首,眉开眼笑,招手示意乳母走近些。
乳母怀里抱着上好的锦绸襁褓,襁褓里头裹着一个奶娃娃。
老夫人垂首笑看他,称赞道:“好孩子,生得壮实白净,是我沈家的丁。”
“妄儿,你瞧瞧,前日你刚出门,后脚这孩子就降生了。”
老夫人对沈修妄笑道:“往后可得好生提携你这位小堂弟才是。”
沈修妄只略颔首,皮笑肉不笑,未发一言。
沈昌喜不自禁,年近五十老来得子,总算了却心头一桩大事。
他扬手示意乳母把孩子抱过来,动作略显笨拙接过,哄道:“哦呦,宝贝大胖儿子,爹爹抱。”
沈昌为这孩子起名沈仕盛,可见其看重之心甚笃。
一旁的周氏也陪着笑,难得见到她真心开怀的模样。
老夫人对周氏说道:“他生母是个没福的贱妾,日后盛哥儿便是你的亲儿子了,好生照养。”
周氏连连点头:“儿媳明白,定会视如己出。”
一家子好生和睦。
沈修妄忍不住出声打断,看向老夫人,问道:“祖母,盛哥儿的生母怎就是个没福的了?”
话问出口,沈昌和周氏笑容一僵。
老夫人略有不悦,显然嫌弃晦气,对沈修妄解释道:“妄哥儿莫再提那横死之人,对你不好。女子产于血崩而亡,此极为不祥。”
沈修妄长眉一凛,一字一顿,铿锵有力道:“祥与不祥不重要,可一条人命堙灭于我侯府,我却不得不问。”
沈老夫人愣住,沈昌夫妇二人登时沉了脸色,笑意散去。
沈修妄挥手示意所有奴仆先下去,只留念棠在旁听命。
他目光幽深看向沈昌,质问道:“二叔,方才我回府遇到一对老夫妇,可是口口声声控诉我侯府草菅人命。”
“侄儿是否要报官,还请给个明示?”
沈昌眼皮子直跳,镇定自若回答:“侄儿,你此话何意?”
“我那妾室芳娘确实是难产而亡,怎会沾上草菅人命四字。”
周氏也忙不迭点头附和:“是啊,我那院子里平日都是拿她当菩萨供着的,她福薄早去了,爹娘可不能红口白牙赖上我们。”
沈修妄冷哼一声:“赖或不赖,当堂对峙便是。”
他看向老夫人,请示道:“祖母,若今日不查清,孙儿亦做不到偏私,了不得要上报官府查案。”
大义灭亲四个字明晃晃摆出来了。
沈老夫人皱眉,又知道自家孙儿刚直不阿的脾性。
能在内宅处理好,又何必闹至府衙。
遂开口道:“那便依你。”
沈修妄侧眸看向念棠,“去把人都带进来。”
苏檀颔首:“是。”
少顷,苏檀领着妾室芳娘的爹娘,府医和接生婆,以及平日里伺候芳娘的小丫鬟,一众人乌泱泱进来。
诸人拜的拜,跪的跪。
恕礼起身后,苏檀端来两个圆凳放在下首,示意tຊ老夫妇俩坐。
两人互相搀扶着,抹去眼泪,佝偻着脊背坐下。
苏檀又接过府医带来的诊疗簿子,奉给沈修妄查看。
公子抬眸看她一眼,颇有些满意。
簿子记录一应脉案皆属正常,平日里坐胎开的药也无异常。
府医跪地阐述后,便轮到接生婆回话。
接生婆身子发抖,苍白着脸说道:“芳娘临盆当日难产,产门狭窄,娃娃又大,出血甚多迟迟生不出来。”
“若再耽搁下去,必得一尸两命。奴婢就去求了二老爷和夫人的示下……”
沈修妄抬眸,“是何示下。”
接生婆深吸一口气,顿了顿,“保大还是保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