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说要帮你呀?”周晗悦的声音通过车载音响外放, 犹如蒙上了一层失焦滤镜。
楚兮晚瞥见路口绿灯一闪,而后倒计时开始跳动。
她缓缓踩下刹车,直到行驶至离白色实线一米远处,踩死刹车、挂挡、拉手刹, 三个动作一气呵成。
楚兮晚一手搭在车窗边缘, 另一只手无意识地轻敲着方向盘。
“对呀。”
“他主动找我提出合作, 倒是挺出乎我意料的。”
话音刚落,暧昧的笑声在车厢内回荡,周晗悦调侃道:“你那继弟该不会看上你了吧, 毕竟你那张脸男女老少通杀。”
下一秒, 楚兮晚亲手把周晗悦的幻想打断。
“把你那点八卦的小心思收起来, 没这可能。”
“不过许璟确实对我开了条件, 他想要我的车。”
周晗悦语气带着些狐疑:“你地下车库停放的都是收藏级别的豪车,舍得轻易给出去吗?”
“这有什么舍不得, 又不是花我的钱买的。”
“而且花楚东振的钱来扳倒他,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吗?”
前几年,楚兮晚并没有收集豪车的爱好, 后来她发现这种方式可以迅速消耗资金,于是开始变着法地‘坑’楚东振。为此还特意在国内买了一栋带有三层地下车库的独栋别墅,专门用来存放她的‘宝贝豪车’。
周晗悦静默几秒。对于这种壕气冲天的行为,她只能默默竖起大拇指。
‘滴——’
眼瞧着红灯变绿,后方汽笛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楚兮晚猛地踩下油门,扬起一阵完美的发动机轰鸣。
没开多远, 熟悉的痒意重新浮现在肌肤表层, 身体也有微微发热的趋势。
要死。
这是她过敏的前兆。
意识到这一点,楚兮晚眉头微蹙, 不自禁地将车速提高。
上次托周晗悦买的过敏被她落在酒店,没带回去,现在还要去一趟药店。
楚兮晚在导航中输入‘药店’两个字,一众药店标志瞬间涌入地图中。
她挑选了一家最近的药店驱车前往。
到达目的地后,进入没两分钟,楚兮晚精神恹恹地回到车上。
意料之中的结果。
没有她要的那种抗过敏药。
不愿浪费时间,四处找药房买药,楚兮晚打算直接去原先住的‘鼎盛酒店’的药房。
上次周晗悦就是在这里买到的。
没有犹豫,楚兮晚立即发动汽车赶往‘鼎盛酒店’。
刚过一半路程,忽然有几滴水珠落在前方挡风玻璃上,而后划出一条弯弯曲曲的水痕。
正当她疑惑这些水珠从何而来时,跌落的水珠越来越多,甚至有连成线的架势。
下雨了?
楚兮晚仰头瞟了一眼后,猜想得到证实。
先前湛蓝清透的天空已经变得灰白,尘土漂浮在空中模糊了视线,她隐隐感觉将有大暴雨降临。
好在踏进‘鼎盛酒店’时,暴雨还未形成。
楚兮晚没有在意被雨水微微打湿的发梢,步履急切地走进药店。
“你好,请问XX牌子的抗过敏药在哪里?”
店员似乎被她的问题难住了,思考几秒后道:“抱歉,我们药店没有您说的这种药。”
“不可能吧。”楚兮晚露出茫然的表情,很认真地说,“我朋友前几天还在这里买到了。”
“或许是我记错了,我现在帮您查一下,请您稍等。”店员拿出自己良好的服务态度,面带微笑地开口。
楚兮晚点头,手掌抚在脖子上泛红的地方。
思绪在‘好痒,想抓’和‘不能抓,抓了会更严重’两者之间反复横跳。
“女士,很抱歉,我们药店确实没有您说的那种抗过敏药,前年开始就没进过货。”
楚兮晚垂落在身侧的手紧了紧,红唇抿成一条直线。
两年前就没进过货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就代表着周晗悦在骗她。
不应该呀,周晗悦为什么会骗她呢?
意识到这一点,楚兮晚顿时感到一阵头痛。
“轰隆——”
洪亮的雷声在半空中炸开,乌云滚滚笼罩住大半边天幕。
窗外雨珠跌落在地上的声响越来越大,带着穿破行人耳膜的架势。
楚兮晚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恍若未闻。
好痒,好痒。
她快要被折磨死了。
“悦悦,我过敏了。”
一句话说完,楚兮晚径直走进雨幕中,完全感知不到自己身处的环境情况。
雨水毫不留情地冲刷而下,不一会儿浑身上下便湿了个透底。
“啊?又过敏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你在哪?我给你送……”周晗悦语气有些焦急。
只不过话还没说完,直接被人从中截断。
楚兮晚一手拉开车门,附身坐入车内。
“我去了酒店楼下的药店,没有你上次买的那种药。”
“或者说这家药店从来就没有过那种抗过敏药。”
她抽出几张纸巾,随手把滑落到脸上的雨水擦干。
“可能是我记错了,不是在那家药店买的。”周晗悦立刻想出对策。
话音落下,余音因绕在通话两端,久久未曾消散,也没再有声音传出。
直到纸巾全部湿透,楚兮晚再次开口,声线淡漠,带着几分无奈:“悦悦,现在还不能对我说实话吗?”
周晗悦明显慌了神,话中气息愈渐动荡:“我……我……”
‘我’了半天再说不出其他的字,见实在瞒不过去了,她才将实情全盘托出。
“抱歉呀晚晚,我对你撒谎了。那天抗过敏药的确不是我买的。”
得到了预料之中的答案,楚兮晚没表现出喜悦,沉思几秒后,问出了心中疑虑:“是谢斯遇让你这么做的,对吗?”
即便是以疑问句的方式问出口,答案却可以肯定。
“是他。”周晗悦的声音伴随电流,一并从听筒传出。
楚兮晚静静地坐在车上,温度逐渐升高,不止车温,更是体温。
车外狂风大作,树枝被刮得东一块西一块,树叶被卷到空中,宛若一只残翼飘飞的蝴蝶。雨珠还在不断往下坠落,形成一条笔直的斜线。
整个世界都是闷闷的,令人喘不过气。
楚兮晚恹恹地趴在防线盘上,然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极力从肺部挤压出来似的。
“悦悦,你帮我喊他过来,我在鼎胜酒店对面的街上。”
“就说我快死了,让他来帮我收尸。”
“楚兮晚。”听完这句话,周晗悦似乎有点儿生气,声线染上几分凌厉,“我不准你这样诅咒自己。”
回答她的,只有楚兮晚一声又一声极度痛苦,却在极力忍受的呼吸声。
她知道直接让谢斯遇过来找她,他肯定不会答应。
这场无言的拉扯,最终还是周晗悦率先败下阵来:“好,知道了,我现在就去。”
楚兮晚唇角牵出一丝笑容,继而将脑袋埋进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肘中。
挂断电话,结束的‘嘟嘟’声回荡在如死寂般的车厢内。
心头忽而浮上一点儿期待,可她不知道这点儿期待从何而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就在楚兮晚感觉到车外的雨变小了些许时,暴雨又在顷刻间洒下。
她真的觉得可能一语成谶,自己下一秒就会在车上被过敏折磨死。
思绪混沌之前,车窗陡然被人敲响。
楚兮晚循声望去,思思念念的人终于出现在视野之中。
她按下车窗,完全不在意雨水会不会顺势飘入,朝站在窗外的谢斯遇莞尔一笑:“谢斯遇,你终于来了。”
说完之后,她便像漂浮在海面上,毫无支撑的浮木,软软向前倒去。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楚兮晚看见谢斯遇脸色骤变,蒙上了层恐慌神色,声音也扭曲地不成调。
“楚兮晚——”
——
接到周晗悦电话时,谢斯遇正在主持公司的每月例会。
禧誉大楼16层,会议室。
“你们看看,这是我根据市场调查情况计算出来的数据。最新赞助的那档综艺没有一点儿利润可言,先不说被邀请上节目的人知名度不够,甚至还有名不见经传的小网红,只要参与录制的人都能得到一整套禧誉研发的智能家居。价值高达七位数的东西说送就送,要我说,这简直就是上赶着为别人送钱……”
等他乌泱泱地说完一大段后,谢斯遇扶了下夹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框,不急不缓地说:“这个项目是我亲口同意后实施的,李经理,你是在怀疑我的决定吗?”
公司里没有人不知道禧誉是谢斯遇一手创建出来的科技帝国。
禧誉的出现让整个行业发生了不小动荡,‘谢斯遇’这个名字也被内行人捧成了神一般的人物。
“当……当然不是。”被称作李经理的男人下意识擦了擦鬓间并不存在的细汗,说出来的话带了些结巴,“我怎么可能怀疑您做的决定,我只是提出来一点儿自己的小拙见。”
谢斯遇轻揉了下自己微微皱起的眉心,摆了摆手道:“这个项目按照原计划继续推进,如果后期给公司带来了亏损,从我私人账户里划钱填补。”
此言一出,在座的对这个项目有意见的人都噤了声。
有利大家一起分,亏损由谢斯遇一人全权承担,只有傻子才会有意见。
“下一个部门。”谢斯遇轻轻转动指尖钢笔。
话音落下的同时,放在右手边的手机倏地亮屏。
他微微掀眸瞥了一眼,指尖转笔动作骤然暂停,钢笔‘啪’的一下落在桌面上。
周晗悦给他打电话干什么?
谢斯遇下意识望向听各部门汇报正听得昏昏入睡的李轩麟,他手机反放在会议桌。
可能是周晗悦没打通李轩麟,所以打到他这儿来了吧。
正当谢斯遇准备挂断电话时,一个荒诞的想法蓦然冒入脑海之中。
他与周晗悦之间的联系只存在于两个人身上。
一个是上眼皮和下眼皮还在打架李轩麟,看上去没什么事。
所以此时周晗悦来找他只能是为了另外一个人。
楚兮晚。
这个名字跃进脑海后,便深深扎根其中,无法再抹去。
谢斯遇拿过手机,趁发言人喘口气的机会插了句话:“我出去接个电话。”
“谢总,需要等您回来再进行汇报吗?”有人问了一声。
“不用,你们继续。”谢斯遇微微拉开椅子站起身,说,“记得做好会议记录。”
走出会议室,他找了一块安静的地方接通电话。
没有礼貌性地寒暄,周晗悦直接切入主题,语气含着无尽焦急。
“谢斯遇,你快点过来。”
“晚晚她过敏了,快要不行了。”
“你说什么?”谢斯遇机械性地问出这句话,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握着手机的手指在止不住地颤抖。
宽阔的休息间的空气骤然变得稀薄,他感觉呼吸不上了。
用尽全身力气才遏制住一涌而上的恐惧。
谢斯遇紧紧地闭了闭眼,竭力稳住慌乱的心神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在哪儿?把地址告诉我。”
周晗悦快速报出一串地址,最后补充道:“上次你让我给她送药的事情,她已经发现了,你自己想办法跟她解释吧。”
楚兮晚过敏已经让谢斯遇方寸大乱,在这件事情面前其他都无足轻重。
室外狂风呼啸,闪电夹着雷鸣先后袭向这座沿海城市。
为了生活奔波的行人一边撑着伞,一边小心翼翼地在路上走;道路上的车辆也保持着安全的行驶速度。
狂风暴雨之下,所有事物都表现的如此安静,除了方才一闪而过的黑影,以及随着黑影飞溅至半空中的水花。
繁华的、客流量大的城市中心地段,车辆限速40码,可谢斯遇的车的仪表盘显示,行驶速度已经到达了70码以上,甚至还有继续往上加的趋势。
正当仪表盘上的指针临近80时,谢斯遇猛然发现前方十字路口堵塞了,他被迫降下车速,最后停留在原地。
心中的不安情绪愈发扩大,整个人也陷入无尽焦躁之中。
又等了两分钟,前方没有一点而松动的迹象,谢斯遇再也坐不住了,用手狠狠地捶了下方向盘,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楚兮晚在等他。
楚兮晚,一个人,暴雨天,路旁车内,等他。
每一个词语单拎出来都足以击溃谢斯遇的所有理智。
好想就这样不顾一切地撞过去。
然而这个万分不现实的想法只在脑海中停留了0.1秒,0.1秒之后理智回笼。
谢斯遇眼眸微微眯起,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似的。
既然车开不了,那就只能靠双腿跑过去。
他推开车门,连伞都忘了拿,径直朝雨幕冲去。
“在这种极端的大暴雨天气期间开车还不放慢车速,真是不要命了,也不知道有事情什么比安全还重要。”
“听说造成前方道路堵塞的是一位女司机,她在开车时忽然感觉到不舒服,一时间身体失衡无法掌控方向盘,直接冲了出去,把马路中间的隔离栏都给撞飞了,那场面只能用一个‘惨’字来形容。”
“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唉。”
聊天声如丝丝密雨飘入谢斯遇耳内,寒意浸透他的四肢百骸。
身体不舒服的女司机?
不会是……
谢斯遇不敢继续往下想,更不敢让某个将要脱口而出的名字浮现在眼前。
肯定不会的,周晗悦说了她只是过敏了,不是现下出现在眼前的惨烈车祸。
即便在心里清楚他们说的人不是楚兮晚,但是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几率发生车祸的人是她,后果都让谢斯遇无法承受。
不安和恐慌逐渐将他吞噬,本能加快脚步,从小跑变成了狂奔。
此时,谢斯遇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见到楚兮晚,亲眼确认她的安全。
于是海城市中心的主干道上出现了这样一幅诡异画面。
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在狂奔,好像感受不到骤然坠下的瓢泼大雨似的;而脸色阴沉,似乎与压迫感十足的乌云融为一体。
每迈出一步,谢斯遇内心的恐惧就加深一分,导致他忽略了某个重要的细节之处。他不知道楚兮晚的车长什么样,周晗悦也没告诉他楚兮晚的车的车牌号。
他仅得到一个信息:楚兮晚把车停在了鼎胜酒店对面的路旁。
谢斯遇怔怔望着眼前‘鼎胜酒店’几个大字,而后目光朝对面道路投去,顿时看傻了眼。
路旁满满当当地停了一整排车,并且在防窥膜阻挡之下,很难看清车内情况。
怎么办?
他……又找不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