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人参,鹿茸……如意鎏金手镯,金丝八宝攒丝冠……描金双凤喜盆,榴红多子锦缎……
熟悉的笔迹跃然纸上。
这是我的字。
小姐出嫁前,她的每一件嫁妆都是我亲自录入,抄写而成。
视线在触及那一段明显不同的字体时,我突然一阵头晕目眩,一段段被刻意压制的记忆撕破束缚,撞到我眼前。
那时春风惠畅,我坐在书桌旁奋笔疾书。
小姐就坐在我旁边,尖尖的下巴抵住我的肩,调皮地轻晃着头,
“锦绣锦绣,明明是我要嫁人,你怎么比我这个新娘子还要上心呀?”
“锦绣锦绣,你累不累,我帮你抄几句好不好……如意鎏金手镯,金丝八宝攒丝冠,呀,你快看我写得好不好看?”
“锦绣锦绣,你的字写得比我威风多了,若你是男子,我才不要嫁什么凌家公子,就嫁给锦绣可好呀?”
突然,一道闪电劈过,小姐美好纯然的面庞血肉模糊起来。
她满脸痛苦,朝我伸出只剩一半的断掌,恸哭道,“锦绣……我好疼……锦绣我好疼啊……”
一颗心痛得像被利刃扎烂一般。
我泪流满面,想留住小姐,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身体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不要……”
我死死咬唇,承受不住地跪倒在地。
唇上猛地一阵刺痛,鲜血淋落在我的裙摆上,一滴又一滴。
下巴突然被人狠狠攫住,剧痛之间,我被迫得张开了嘴。
一截劲瘦的小臂抵入我口中,我对上一双暗潮汹涌的眸,只听声音沉沉,“咬吧。”
我眼瞳剧颤,却实在克制不住心里的悲愤,只得依据本能狠狠用力。
凌决闷哼一声,皱紧眉头,却并未推开我,反倒用另一只手揽住我的肩膀,锢住我不住发颤的身体。
血腥气与微咸的泪汇成一股复杂的味道,在我舌尖绽开。
不知过了多久,只知待我平静下来时,凌决的小臂已是血肉斑驳,平素沉静的脸上冷汗涔涔,却并未出言指责我一句。
我愧疚不已,忙取出他送我的药膏和绷带,为他上药包扎,“对不起……”
凌决偏过头去,声音有些不自然,“……消停便好。
一股暖流自我心底缓缓流出。
我在他手臂上打了个好看的结,将自己小臂挪过去,与他挨在一起,无声地笑了,“倒是相称得紧呢。”
闻言,凌决看过来,眸中一缕极浓的温意流星般划过,随即消失不见。
他并未搭腔,收回手,继续埋首在那一堆陈旧的账册中。
我亦回神去看名册,心脏虽然仍在抽痛,却已不会再像方才那般崩溃。
名册的最后一页被人撕掉,恰是记录现银的那一页。
周家除了十几箱珠宝药材外,还有两箱白银,足有一万两之余。
撕痕并不齐整,有一小截纸片藕断丝连。
我凑近去看,隐约看出一个“万”字。
我认出这是凌策的字。
万……
莫非!
我脑中灵光一闪,一张跋扈而美艳的脸映入眼帘。
“那么多山匪,谁知道她如何活下来的……”
这句话在耳畔回响。
再联想到她望向凌策的那双含情目。
我几乎肯定,嫁妆的去向一定和万霓裳脱不了干系。
凌决也在此时抬起头来,将手上的账册拿给我看。
这竟是凌家的账本!
入目依旧是凌策熟悉的字体。
“德钦二十五年,七月十八日,进账一万零五百两,余下亏空两万五千两……”
七月十八日,是周家遇害的七日之后。
一万两,也恰是那两箱白银的价值。
证据确凿,无可抵赖。
周家满门,确实为凌家人图谋诛杀。
我的指甲深深嵌入肉里,在心底狠狠发誓。
只要我还在世一天,定要凌家永无宁日,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