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出口的时候, 语气清清淡淡,像是在对待陌生人一般。
温柠心中纵使有千百个不愿意,但也没办法, 只能配合——沈医生。
她盯着天花板, 努力忽视那股拘束和不适应,指尖落在衣摆上, 不情不愿一点点卷上去,动作迟疑得要命。
“不好意思?”
男人目光极淡的看着她, 随后轻飘飘一句:“又不是没看过。”
温柠一噎。
这人说话是不是不知道什么叫委婉。
没来得及发作,沈淮序又猝不及防倾身靠近, 手上拿着拆线的镊子,“不然手术怎么做的。”
“……”
说这话时, 还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瞥了她一眼,好像如果想歪, 那纯粹是她的问题。
什么怪毛病, 说话非得大喘气。
“谁不好意思了。”温柠气不过, 干脆不墨迹, 一把把衣服掀起来, “拆吧, 我是怕自己受凉而已。”
她躺在诊疗床上看着他,一脸桀骜不驯、壮士断腕的表情。
但温柠没意识到,自己力道过大,肋骨上露出了黑色一角。
沈淮序关心着她的伤口,起初还没在意, 但偏偏, 她肤色白,胸衣又黑如点墨, 一黑一白,对比鲜明。
他一怔,蓦地移开眼神,明明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却好像有人目睹了这一幕。
沈淮序维持姿势,轻轻涂着碘伏,慢条斯理道:“现在给创口消毒,会有微疼,不用紧张。”
肚脐上有一抹冰凉,不知道是他隔着医用手套的手指,还是被捏在手里的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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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柠肚子条件反射绷紧,脚尖也没忍住下勾。
她本就瘦,一吸气,肋骨微凸,肚子也绷出了纤细利落的线条,走向漂亮。
温柠不能接受自己输了气势,不忘警告:“拆好点,要是留疤了,我投诉你。”
阑尾炎手术有增生风险。
和病人是否是疤痕体质、术后饮食习惯、术后换药以及康复情况都有关,至于拆线手法,相关性微乎其微。
但沈淮序还是不动声色接下她的威胁。
男人来来回回涂抹,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地避开视线。
“刚愈合的伤口尽量不要泡水,拆线24小时后可以沾水……末了还特意强调,辛辣刺激的食物会增加疤痕增生风险。”
他的声音不急不徐,如同对待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病人。
温柠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慢了。
视觉受限,触觉便格外敏锐,她不自觉在分辨,那双手,是在拿着镊子往外夹线头,还是落在她的肚皮上,展平伤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听到他冷不丁开口,“你想什么时候领证?”
他问的太突然,温柠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嗯?”
沈淮序说起下一步安排,“领证前,要找个时间,我们先去见见你父母。”
温柠一怔。
该来的躲不掉,是该跟江女士和温老板说了。
紧张瞬间消失殆尽,她神情恹恹道:“……我回去了先跟我妈说一声,什么时候见人,到时候再告诉你。”
沈淮序应下,没什么异议。
“领证的话,有什么讲究吗?”温柠说得极度随意,“看你哪天下班早,随便领吧,反正也不是真的。”
他抬头看她一眼,又阖眸,没人再说话。
温柠颓废地躺着,看着天花板发呆,她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你准备怎么解释我怀孕的事?”
起码在这个问题上,他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对口供非常有必要。
碎碎念抱怨道:“他们肯定会纳闷两个相亲没几天的人,怎么这么快就怀孕了!”
更何况,相亲还被她给推了。
上一秒气宇轩昂,说她不喜欢他,下一秒转头,连孩子都有了。
江女士别到时候觉得她精神分裂就不错了。
沈淮序看着她,眸色沉静,“男女朋友闹别扭,分手了才发现怀孕应该也不奇怪。”
温柠望向男人漠然的脸——表情没有因说谎而有任何的不坦荡。
“那我们怎么认识的?”温柠问。
“你大学在哪念的?”沈淮序又问。
两人就这么一问一答,跟对接项目一样,最后编排出个故事出来。
说到最后,温柠又特别强调,“到时候别忘了,是交换的时候偶然认识当了朋友,我们一个多月前重逢,你追我,但是交往几天发现不合适就分手了。”
也是没想到,她在法国交换的时候,他也在,只不过她是本科,人家已经是博士了。
拆线的人忽然很安静,温柠没等到回应,催问:“……说话啊。”
“交往几天?”
“对啊。”
江女士知道她什么时候谈的恋爱、什么时候分的手,能勉强拼出来几天已经十分不容易tຊ了。
早知道,她就不那么实诚,什么都说了。
只可惜,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温柠双眼无神,直愣愣看着天花板,极小声嘟囔,“再说,谁会找你这么个冰块脸当男朋友。”
“行。”沈淮序收起最后消毒的工具,视线落在她身上,眼神微妙。
“好了,起来吧。”他说。
语气冷淡的,像极了从床上下来,提裤子就走的渣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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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了家。
温柠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上,心理建设了好一会儿。
“妈妈,我拆完线啦。”闯了祸,肯定不能开门见山,怎么也得用上怀柔政策。
江女士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进来,“诶呦,拆完了?你说你也不让我们去看你,恢复的怎么样啊?明天就回来吧,你这做完手术哪能一个人在外面啊,你这样,要不爸爸妈妈今天晚上就去接你怎么样?你在家我们还能照顾照顾你,要不然过段时间你开学了,恢复不好可就麻烦了。”
说话风格还是一如往常的几连炮,让人插不进嘴。
话到嘴边,温柠突然又忐忑起来。
“我最亲爱的妈妈呀,你还记不记得之前跟我说过的话呀……”她三两句绕过那串连珠炮,捧着手机撒娇。
江佩雯自觉纳闷,但也知道温柠一贯思维跳脱,只问道:“说过那么多话,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温柠努努嘴,小心翼翼提醒:“就是比如说什么让我找个帅哥玩一玩……还有什么借精生个孩子之类的……”
她说地讨好,尽量委婉,但江女士一眼就看出她的言外之意,沉沉道:“你怀孕了。”
不是疑问,是肯定句。
牌被摊开,温柠只能硬着头皮,拼命组织词汇,“妈妈,你先别急,你听我说……”
电话那头很安静,但她这会儿实在是心里发慌,生怕江女士下一秒就冲上门来。
下午编造的故事栩栩如生,花费了半分钟,温柠言辞真挚、娓娓道来,先拉近距离,“孩子是沈淮序的,你认识的,前段时间还让我们相亲来着。”
再故作委屈地道歉,“就是我撒了个小谎,之前在巴黎偶然认识,分手的时候恰好遇到他,他追的我,我就同意了,相亲那时候刚好闹矛盾,所以才跟你说不喜欢他的。”
最后老老实实交代现状,“怀孕是意外,也去医院检查过了,我们准备结婚生下来。”
“到现在才说也是想等关系稳定了,而且伤口还没长好,也不太方便回家,今天拆了线,我这不就麻溜来跟您汇报了嘛——”
一套措辞行云流水,温柠也没想到自己还能临场发挥成这样。
见对话那头没反应,温柠内心忐忑不安,嬉皮笑脸的插科打诨,“……妈妈,我听话吗?”
还不忘巧言令色给自己加底气,“您也知道,他是医学院几年都碰不上的天才型医生,而且不光脑子好使,颜值比吴彦祖还帅……”
温柠一五一十,把当初江女士劝她相亲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她一边说,一边庆幸自己竟然还记得这么清楚。
隔着电话,她判断不了江女士的表情,只能听到略显严肃的声音,“你从小就挺听话的。”
这种被认可,好像比被骂还难受。
因为,她从小就出了名的不听话。
小时候翻箱倒柜、连路都不会走就上蹿下跳爬桌子,把温老板的一柜子墨水全部打翻,弄得脸上身上到处都是。
幼儿园不喜欢写作业,回家小手一挥,书包直接被丢进了垃圾桶。
家里的卫生纸也没被放过,江女士说她跟哈士奇一样,把一卷卷纸全都抖开,铺了一地。
再后来大点了,又盯上江女士的高跟鞋,闪闪发光,幻想自己是T台超模,结果后跟都被踩断了,还在客厅里踉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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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案例数不胜数,温老板和江女士无数次劝自己是亲生的,她才能健康存活到现在。
“妈妈,您说的特别对,他确实挺帅的,其他都是假的,长得好看是实打实的呀。”温柠笑嘻嘻讨好,“您女儿肯定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江佩雯听着自己女儿见色起意的说辞,无奈道:“那你都打定注意了,我还能说什么。”
温柠以为江女士再不济也会说些什么,但没想到过了几秒,只交代她。
“明天回来,带上他一起。”
“遵命!”
挂掉电话,温柠长长疏了口气。
冷静了一会儿,才拿出手机给沈淮序发消息,【明天你有空吗?我妈说去我家吃饭】
对方只干脆利落回了她一个字,【好】
还不忘交代她,不要熬夜。
一晚上,温柠睡得都不怎么踏实。
梦里全是小剧场,但是具体发生了什么又记不清,总归混乱至极。
第二天早上。
还没睡到自然醒,门铃声又响起。
温柠被噪音吵醒一脸懵,在床上费劲伸了个懒腰才睁开惺忪睡眼。
怀孕以后,她能明显感觉到,完全不同于寻常的妊娠反应,比如孕吐和嗜睡。
她眯着眼睛看了眼手机屏幕——8:30分。
拉开门,还是那张熟悉的脸。
身影挺拔修长,一身正装,衬衫扣子系到最上,衬得人肩宽腰细,身材很好,甚至连领带都打的精致完美。
看起来随时都能去职场,和工作大战八百回合的劲头。
“沈医生——”没睡够,能心情好才怪,温柠靠着门框语气恹恹:“你别告诉我你是一大早准备去领证。”
回家见她爸妈是晚饭。
除此之外,实在也想不出其他理由了。
他要是现在这时候拉她去领证,她立刻手撕了试婚协议。
沈淮序视线落在她身上,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双眸沁水,仿佛是蒙上一层雾。
一头长发散乱垂在肩头,双手环抱在胸前靠着门框,嗔视着他,眼睛一动不动。
男人垂眸看了眼腕表,云淡风轻道:“给你做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