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开张若有好营收,可买通州府对酒税的分配攫取想要的利益。三哥亲舅舅苏大人自入右军,军费应是陷入捉襟见肘中,一来圣上重文不重武,军费连年削减,二来右军本是宗天泽掌控,宗家与我秦家同盟,军费从各项税收中来补,此前从上到下皆是我秦家设卡,层层挪匀,如今苏大人取而代之,斩断这一补贴后右军更是陷入极难境地……」
我读到心乱如麻时,信纸忽被人抽走,赵方羡速览一眼便将它撕了粉碎,随手扬起在风里又洒落小院泥地,我想捡起它们根本无从下手,气得跺脚:“你自己看完就不让人看了是吧?”
“我说过很多次,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还有你与秦音不要再联系,听到了没有?”
他冲我气哄哄训斥完,一刻不停留地往外走,门口已有马车等待多时,本来半个时辰前就催他出门,但赵方羡偏要去屋里换一身新衣新鞋,还要我帮他重新梳理发髻,戴上他父皇送的玉冠。
Ӽɨռɢ 如此隆重出席一场晚宴,还是我认识他以来的头一回。
我也想跟去长长见识,但他冷漠回绝,只让我待在家中等他回来。
他匆匆上车时的身影矫健敏捷,也不知道要怎么伪装成寻常的傻子模样去与那些豺狼虎豹交涉,担心他应付不过来,又担心他太能应付,我见同车还有郑可麟在,便立在马车的窗下呼喊他:“郑公子多担待,帮我照看三爷,如若喝醉了,请及时送回家来。”
郑可麟随手作揖道:“赵小姐放心,不过晚上我也需饮酒,恐怕到时候还要你来拉我们一趟。”
“不必叫她,我没醉就回,醉了就不回。”
车里传来这个冷绝的声音,我听了心沉似海,扭头就走。
郑可麟在后边唤了几声我都没应,趁家里没人,收拾了那点可怜的零散物件,打包起来就要离开。
家丁问我去哪里,我也只管用冷绝的语气讲:“不必叫我,我气好了就回,没好就不回。”
马车已往西边行去,我往东边走,趁夜来到苏声府邸,在厅堂里坐了会儿,就听见匆匆脚步声靠近。
“元喜?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阿娘说着抱我,理理我的头发,又摸摸我的脸颊。
我眼泪一下子落下来,委屈到说不出话:“娘,我想回家了。”
她呼吸急促,却迟迟不出声,我因此埋脸在她胸膛哭得更厉害:“娘我想回家……”
“哎?这是在哭什么?好不容易过来一趟,应该高兴才对。”
苏声过来安慰,阿娘与他轻轻交谈几句,他气呼呼地讲:“我看一定是羡儿欺负她了。”
阿娘因此问我:“你在三皇子府上平时做点什么?是太累了还是受气了?”
“都有。”
她叹气:“毕竟是皇子,脾气定是不小,我看家中人手不足,你也必定会受累。但是人在屋檐下,轮不到我们挑挑拣拣,元喜你要是真想回家,我……我就找人往你爹爹老家问询,是否还有故人在临安可以投靠。”
我点头抹掉眼泪,从怀中抽出已经捂热的两张银票,一张给阿娘去托人寻亲,一张给一旁的苏声:“苏大人,我今日才知右军军费短缺,这是三爷从酒肆收入里匀来的分红,你先收下,我会劝解他让你入伙。”
苏声不肯收,我哭得更厉害了,终于还是在阿娘的劝说下收到他粗粝的大手里。
他摩挲银票,隐隐叹息道:“元喜有心了,不过这点银子对于军费缺口来说就是杯水车薪。”
我问他具体情况如何,他本还有的欢愉悄然褪成苦涩,在他胡渣浓密的嘴角边化成一两句听不太清楚的话:“要人没人,要钱没钱,皇上让我顶替宗天泽,恐怕也是一时的。”
“好了不说这些了,今晚元喜好容易过来一趟,一起聚聚吧。”
阿娘宽慰他又安慰我,她自己的眉头始终解不开,拿了银票出去半天,回来时与我说道:“已经托到人要去临安了,恐怕一来一去要几个月的时间,不过我们可以慢慢等,说不定到时候有消息,元平也出来了。”
我拼命点头,心想就算等上几个月,也比在京城受他赵方羡无休止的刻薄对待要好。
他实在冷漠刻薄,对我对家丁,甚至对张公公都是如此,我有时候会偷偷问他俩对这个皇子的看法,两人说习惯就好,就算离开赵方羡,也不一定有家主会比他好。
我仔细一想也是,赵方羡固然可恶,但他始终是与我们生活一起,能给的都给了,不能给的,有时他心情好,也能帮到点,对于一个皇子来说就算仁至义尽。
因此与阿娘和苏声吃饭时,多喝了两杯酒,喝到晕乎乎地回去她房间落脚。
灯烛熄灭,我在被窝里倚着阿娘睡得香甜,梦到几回自己小时候,在元家大院里与元平打架,与元安赏花,与元乐争抢一只布老虎,后来天色阴霾,我一抬头血色的雨落下,瞬间身边失去一切颜色,没有了家人没有了家。
“元喜小姐?你们睡了没有?快醒醒!”
屋外有人敲门把我噩梦及时扰醒,我心情甚是沉郁,板着一张臭脸开门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现在刚好子时,元喜小姐叨扰了,不过确实有事。”
我还奇怪这么晚有谁来苏声府上找我,到了厅堂里一看,那新衣新鞋新玉冠的身影坐在八仙椅上沉默等待。
我并不理他,扭头就走。
“你离家彻夜不归,是不是太放肆了?”
“我不认识你。”
“给我站住!”
赵方羡忽然拍桌,我感知到他的怒意,还是停下脚步,心中的委屈也再次满溢出来,落了眼泪在衣襟上。
他起身到我跟前时,像极了脚踩棉花,还有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应是又喝了许多酒。
我扶他臂膀,另一手轻轻揉到他腹间:“都叫你不要喝酒了,你怎么又喝这么多?”
他试图扫开我的手,但晕晕乎乎根本没了力气,让我叫来几个小厮把他搀到客房去歇下,一碰到床榻当即倒下去,只剩一口气还在进出。
我端着一碗水试图让他喝下去,好不容易才让他张口喝完,旋即往地上吐了一回。
我拍他的背安抚:“你都这样了,怎么来的这里找我?”
赵方羡吐完总算清醒些,又喝了几大碗水,躺回去舒服不少:“我自己走来的,你这么晚没回家,也没有音信,我就知道你肯定在这里。”
不能想象他连站都站不稳了,怎么还有力气走这么远的路。
我因此眼泪又落下,他抬手擦掉我的泪痕:“明天还要见很多人,你帮我去备解酒汤。”
他说了很多今晚宴席上的事,我问他怎么应对重要的人物,有没有美女伴他左右,他都一一回答。
我因此生气:“我不给你备了,反正你也看不上,我关心你,纯粹就是热脸贴冷屁股。”
他微抿嘴角,似有些笑意:“你也看到有外人在,我要挣点面子。”
我拿来热水和帕巾,一边气恼恼数落他,一边替他擦拭浑身的酒味臭汗,直到他安然睡去,才放心地在他身边躺下,轻轻拍着他的背:“你不能再喝了,如果明日还有宴席,务必带我去,听到没有?”
他闭着眼不应,辗转背对我。
我再次生气:“既然这样,我就收拾东西带阿娘先回临安了,我今日已托人回去寻亲,相信不久就会有消息,以后也不打扰三爷你,你爱喝多少喝多少。”
他便辗转回来紧紧抱住我:“我没说你可以回去,你休想。”
“放开我……放……赵方羡!”
我脸红,压低声音嗔怪他乱来,在他强势里再次败北,没想到这家伙又是装醉,明明路都走不稳,但差点把我拆散架。
一晚很快过去,我早起一步坐在床榻边扣系袄子,他蕴热的大手扶到我腰间,我顺着这条青筋暴突的手臂往上望去,他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你昨晚说要去哪里?”
“回我爹爹老家,临安,我昨天已托人去寻亲。”
我握住他的手,狠一下心将它拉扯开,放回被子上:“三爷,我们到此为止,以后天各一方、各自安好吧。”
我以为赵方羡又会生气,但他只是冷声哼笑,很是不屑:“我昨晚去的宴席有很多商人,我遇到一家自称来自临安青湖的布商,家中只有女眷一人,也姓元,我便问她是否认识你父亲。”
我心口一紧,重新握住他的手:“然后呢?”
他甩开我,我心急如焚,追着他回到家中,他像无事了一般在里屋坐坐,又到外屋给佛龛上香,还去院里欣赏光秃秃的树枝,就是一声不吭。
我差点要给他跪下,这死人便要我跪下,正与他胡闹,家丁来通报,又立马转身捂住眼睛讲道:“三爷,门外有一女人,自称临安布商,今天如约来见元喜小姐了。”
我诧异:“为什么找我?”
赵方羡淡定起身,抚抚袖子往外走:“她姓元,叫元莺,有个分离多年的哥哥叫元丧,这回来京城,既是来贸易,也是收到元丧去世的消息,前来寻坟祭拜,我让她今天过来这里找你,你要想知道自己父亲来处,可以全权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