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栗子给我!我想吃几个!”
“行,给你两个善良温柔美丽大方性感健康的姐姐们扒几个!”宋朗递过去一袋儿。
苏芳草朝着宋朗“哼”了一声,她最近的性格逐渐不再别扭了,如果她妈给柳不言点儿抚养费,她是会一直养下去的,毕竟这么活泼、明理、聪慧、成熟的妹妹,求都求不来。
“姐姐,张嘴。”柳不言鼻翼附近,有一颗饱满的栗子,那股醇香十分诱人。
塞进嘴里,甜甜的。
“给姐也来一个。”离婚之后的宋朗,变得更加自我、随性,这才是宋朗啊!
“不给!你自己弄!”
“你站住!你个漂亮又磨人的小丫头,那可是我买的!”宋朗嚎了一嗓子,她们俩追了彼此好一会儿,闹得筋疲力尽。
三个人都累了,老老实实坐了一排聊着天,宋朗看着蓝蓝的天和黄灿灿的景色,心中满是寂寥。
“咱们这城啊,老人越来越多了,都看不见年轻人的影子了……”
“咱们不是年轻人嘛?”苏芳草接了话茬。
“我是说,目之所及处,都是老年人。”
柳不言微微怔了一下,仿佛从梦中惊醒,又跌落到现实中去。是啊,没什么年轻人了,可是那些年轻的灵魂,也不想远去。有些人刚出生,就注定早晚有一天离开家乡。
见她不怎么开心,苏芳草牵着柳不言的手,“姐姐,我有一天,也会离开吗?”
“看你自己的选择了,去哪里其实都差不多。”
贫瘠的土地,曾经富庶过的土地,能升腾出许多种令人心痛的故事,这片土地见证了无数兴旺与衰败,写成的文字再欢乐,也有一种淡淡的悲哀。
有些时候,这片土地还要背上刻板印象带来的骂名。
富饶的土地好啊,一寸千金啊。
可年轻的灵魂身在其中,找不到一片落脚之地,仿佛像个风筝,在天空中摇摇晃晃。可是资源多啊,城市美啊,基础设施完善啊,那个风筝,总是能涂上自己喜欢的颜色。
都一样的。柳不言默念着。
几天后,宋朗这个风筝就被柳不言送走了,苏芳草冲着这位十分闹腾的姐姐招了招手,便拽着柳不言打了车回家,五元钱的出租车起步价,貌似这么多年以来都没什么大变化。
苏芳草最近能经常性地出外活动,是一件出乎意料的好事情,这代表她的病,也慢慢往好的方向发展。
唯一往坏地方发展的,是柳不言自己罢了,她可以治愈很多人,唯独治愈不了自己。
杭州的初秋是盛夏。
沈丘满头大汗地在出租屋里敲代码,他找到了几个愿意一同成立工作室的人,有个项目,一定要尽早完成,他把手机放置一旁,很久没看过了,他要赚钱,只要赚了钱,就去找柳不言!
他知道,他和柳不言约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那天一到,大家就各自奔前程,再也没什么瓜葛了。
他要尽快成功,尽快!
工作室找人很困难的时候,沈丘翻到了柳不言留给自己的一张名片,杨墨,一个毕业不久的女孩儿,成绩斐然,当沈丘联系到她的时候,她一口答应下来加入工作室。
即使成功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那也要先迈开步子,就这样,几个人偶尔聚在一起,一同敲代码,而沈丘也找到了能够给予自己资源的老板。
不是那个郑总,那个女老板在最后的几天内拒绝了沈丘,“你们的团队并不成熟,下次,等你们积累了很多经验后,我一定会投资你的项目。”
还好郑总不是唯一的人选。
剩下一切,交给时间吧。
“今天是几月几号啊,芳芳。”
“九月二十三了,学校都开学了,我这个学期也要上学了——”
苏芳草冲着屋子里喊着,她在收拾东西,前两天,她突然和柳不言说,“姐姐,我想我如今的状态,可以去上学了。”
苏芳草能主动提出这个提议,是破天荒头一次,柳不言听见这话时,还惊讶了很久。
这个可爱的小女生,陪伴了自己半年左右的时光,让柳不言痛不欲生的现实里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可是苏芳草,只不过是一个给予自己安慰的过客,她们互相汲取温暖后,就该各自奔前途了。
那个装满文学名著的小书包不见了,拥有水灵灵大眼睛的玩偶们也都不见了,虽然柳不言的世界仍旧漆黑一片,但心里丢失了不少可爱的东西。
死寂,家里是死寂,柳不言静悄悄地等些什么,只有沈丘知道。
一个内心世界丰富的人,即使看不见什么景色了,也仍旧拥有庞大的世界观,但她此时独自在家里,小小的、有限的空间内,没有任何继续生活下去的欲望。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节奏,去演奏自己的生活,柳不言则是一个休止符,她能做的事情,太有限了。
沈丘的事业正处于上升期,这一个多月来,他每天都在不断地重建与修改代码,夜不能寐,就算是醒来,也是在电脑桌上,柳不言的电话不再打来了,微信上更是毫无动静,他想,还是要快些努力,快些成功,才能救她于水火。
他闷头工作,熬,他希望熬过这个短暂的秋天。
柳不言这天刚醒来,宋红就像往常一样,留了一句“饭在桌子上”就去上班了。
家里又剩下柳不言一个人了,她静默地将手机微信卸载了,这个手机瞬间成了一块儿废铁,到时间了。
我说,到时间了,我们的爱情总归是有一个时限的。
沈丘该去追求更伟大、更炙热的梦想了,他将拥有令人艳羡的事业,拥有一个美满、健康,主要是健康的家庭——柳不言给不了的——世俗最在意的——遵循现实的家庭。
她就那样端坐在床上,默默不语,柳不言真的不言了,她小时候爱唱歌,还爱写歌词,可如今张不开嘴了,在《从你的全世界路过》中,岳云鹏追着柳岩喊,“燕子——”柳不言羡慕他,他能喊得出来,有些人,连离开爱人时叫一声对方名字的勇气都没有......
未来,未来,这两个字对于自己来说,头一次这么意味不明。
所以当宋红给柳不言找好相亲对象时,柳不言都没摇一下头,就这样吧,所谓归宿,就是要把自己逼上绝路,再绝处逢生。
介绍人进了家门,“呦,你家真小!”
有个家就不错了,死之后连人带盒都不够半米宽。
“红啊,我多余的就不说了,那小伙儿的妈说是认识你,你们私下聊!”媒人的行业本身已经是夕阳产业了,但由于父母们操心子女的婚事,这夕阳迟迟不落幕。
“哎呀,好好的大闺女,是个瞎子。啧啧啧——”媒人唉声叹气良久,和宋红的母亲订好了日子,“反正你的要求不就是二十万彩礼吗?好说,你家闺女的病啊,值这么多,万一好了呢,这男方不拣着了!”
柳不言笑了,人在工位上坐着,像极了牛马,如今在婚姻市场里,又像极了猪肉,不管她像什么,就是不像人。
媒人没必要来,但他们的系统里要写清楚柳不言瞎的程度,才亲自来看看,这还是在宋红的请求下,才勉为其难催生了这么一趟。
“妈,不结婚不行吗?”
柳不言在媒人走后,淡淡地问了一句,宋红带着大嗓门儿,“不行!柳不言!你看清自己是一个什么状态!瞎子!等我和你爸死了,你怎么办!一个瞎子!怎么办!”
“所以我在赚钱,就是为了手术、去大城市手术,眼睛会好的,虽然用到的材料很贵,但攒攒总是有的。”
宋红嗤笑了一声,“你写了那么多现实题材的小说,怎么还这么不现实啊?你怎么赚?你告诉我!你爸妈趟黑起早地攒钱,都攒不到这个数!”
柳不言不吱声了。
没错,宋红说的一点儿错都没有。
她蜷缩在床上,哭成一个泪人,多希望哭着哭着,眼前的黑暗就被冲淡了。
结婚后,自己会变成一个疯子吗?她现在的难受,就像是在男权社会下诞生的其中一个女团成员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困境时的那般难受;就像是说着一口流利外语的大学生被卖到了穷乡避壤的小乡村里那般难受;就像是农村主妇突然意识到婚姻困住自己的人生那般难受,她不得不照顾老公和公婆,即使外面的世界是那么吸引她。
没有爱情的婚姻,自己能接受吗?宋朗躲开的巨石,如今就在眼前了。
宋红在冬季正式到来时,给柳不言打了很多预防针,“这个男人挺好的,大你七八岁,额,好像三十刚出头,正是好年纪,家里还挺有钱的,其他的妈帮你看了,都不错,可能有点儿秃顶了,人是好人,她妈之前和我在一个超市工作,现在退休了,都知根知底的......”
柳不言沉默。
如果她很好,就不是被选择了,或者说,她甚至可以自己追求爱情,有选择是否进入婚姻的权力,如今的她就是菜市场上的猪肉,别人想看就看,想挑就挑,甚至还要放上粉色的小灯,让别人以为她很好。
沈丘如果看见这一幕,会多心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