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让王慧娘稍安勿躁,说他会马上赶去东沟山验尸,绝不会让孩子的棺材裸露太久,接着,宋慈又兵分两路,让周辕,沈岳先带着提刑司与司理院的差役赶往县衙,把“十八罗汉”中除了“十二山老”以外的那些个山贼,依据上色后的泥塑,画影图形,发往各州、县张贴,目的还是如下两项:一,认领尸骨,二,征集线索。
待周辕,沈岳他们离开后,宋慈自带李铸,王勇,冯天麟,萧景前往东沟村东沟山。
东沟山是一座只有六七十丈高的小山,山本不高,林本不密,经不起村民长年累月的砍伐,树木先少了,然后土壤也流失了,疏松了,一场暴雨,一场山洪,就把山腰处的坟墓给冲毁了。
由于贫穷,因此阿树的坟墓是南方最常见的土坟。简单来讲,就是挖一个坑,放下棺材,堆起一个坟头就算数了。这回是整个坟头被水冲走了,墓中的景象一览无余。
王勇先操一把锄头,将棺材上面的泥土给扒掉了,又与冯天麟二人将棺材从墓中抬出,放在平地上了。
此时,萧景已经用山上生长着的野竹子,编了一把扫帚,待棺材放平后,他就上去把棺材上残留的泥土和其他脏物,一一扫除。然后,再于平地上,放一面草席,这才从宋慈手中接过一粒苏合香丸,含在嘴里,又与宋慈一起,小心翼翼地将棺材板打开了。
阿树的尸骨是残缺的,尸骨上面盖着几件衣服,萧景复将衣服取出,也放在席子上,再同宋慈一起,将阿树的尸骨从棺材里请出,按顺序摆了起来。
看着这具残破不堪的尸骨,王慧娘和禇驷贵全都背过脸去,痛哭起来。他们不敢看,也不敢面对这残酷的场面。
阿树的双腿,双手已差不多全被野猪王啃完了,脊柱,胸骨,肋骨,也不完整,就是零零碎碎的几块,好在骨盆及颈椎以上部分保留地还算完好,几乎没留下野猪啃食留下的齿痕,不像其他骨头上,随处可见野猪牙齿的咬痕,擦痕与沟槽。
于是,宋慈便将注意力重点集中在了那几处骨头上面。死者是近一个月前刚刚死亡的,虽然南方的湿热天气,已将整个头颅完全白骨化,但在颅骨里面,还是可以看到一些蛆虫在丑陋地蠕动,而这些蛆虫,又引来了几只捕食它们的甲虫,所以宋慈先与萧景一道,用清水将颅骨上那些肮脏的活物或死物,都一一清洗干净了。这才与萧景一同蹲下,仔细观察起来。
大概过了两刻钟,宋慈原本蹲着的身子,站起来了,而且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接着,萧景也不再蹲着了,一样站了起来。
宋慈问:“萧景,你有什么发现没有,有的话说一说。”
萧景道:“死者骨盆与颅骨的特征表明,这是男子骸骨。死者颅骨的密合度与牙齿数目表明,这是十二岁左右的少男骸骨。死者白骨化程度表明,死亡时间在三十天上下。检查发现,死者的颈部多处骨折,其中一块折断的骨头是靠近喉结的舌骨,其断裂特征,与自缢而死之人,被判绞刑而绞死之人,抑或是被人勒死之人很像。”
宋慈边听边点头,道:“说说最有可能的结论。”
萧景道:“被人勒死。
因死者是十二岁左右之少年,正是无忧无虑之年纪,结合死亡现场情况,排除自缢可能。
而因绞刑而被绞死就更是无稽之谈,所以最有可能的是被人勒死后,抛尸红泥盘,造成被野猪王咬死,吃掉的假象。”
宋慈还是边听边点头,道:“如何进行最后的验证。”
萧景道:“蒸骨验伤。”
宋慈道:“好,准备蒸骨。”
由于来时仓促,现场并未备齐蒸骨所需之物,宋慈又令王勇与王氏夫妇去备,半个时辰后,东西备齐了,便正式开始蒸骨,至于蒸骨之法,则一如检测“十八罗汉”死因之时。
最终,在蒸骨结束之后,阿树颈部骨折处,果在红油伞下显出一道淡红色弧形的勒痕,在场众人无不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王慧娘与禇驷贵则泣不成声,同时大喊冤枉,请求宋慈捉拿凶手,严惩不贷,以慰死者之灵。
然宋慈面对痛苦愤恨到极点的死者父母,不得不如实相告——杀死阿树的凶手,据他推断,几乎可以肯定就是菩提寺的念空法师,至于杀人动机,宋慈也都跟他们再次解释了,无非是为了引王勇上山,杀掉野猪王。而野猪王一死,则红泥盘的大尸坑,就可以避免被野猪王拱出来的风险。此计环环相扣,又环环阴险毒辣,只不过最终还是失败了,大尸坑暴露了,念空做事不利,便也被杀死灭口了。
听说杀害孩子的凶手已死,王慧娘和褚驷贵显然无法接受。宋慈安慰他们道:“念空只是团伙中的一员,而且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看尸人’,可见在团伙中地位不高。因此,只有当此案告破,整个团伙覆灭,大小成员落网,那才是真正给阿树报仇。”
王慧娘哭道:“可这案子什么时候才能告破,不是还遥遥无期吗?”
宋慈道:“并非遥遥无期,宋某会竭尽全力,还阿树以公道,为他报仇雪恨的。宋某还要跟你这个姐姐说件事,宋某已经收王勇为护卫了,要是宋某不能将此案告破,我想王勇也会看不起我的。”
王勇道:“宋大人,小的不敢,也绝不会有这样的心。小的这辈子都愿披肝沥胆,为您效命。”王勇说罢,也跪在他姐姐旁边,热泪盈眶。
宋慈屈身将王勇扶了起来,又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来,放在王慧娘的手中,道:“这次你不要再扔了,收下吧。孩子也希望你们好好生活的。”
王慧娘这次没有拒绝,含泪将银子收了。宋慈又与萧景,王勇一起,将坟墓恢复如初。王勇与他姐姐独自说了几句话,此时,众人的情绪俱已平静,因此告别之时,也并无太多感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