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碧好
简介:他放下一半帷幔为她挡光,扬声道:“走了。”出了门,李漠打马往大理寺去,一路越过闹市,鲜衣怒马,意气风发,马蹄轻似尘,哒哒不绝。在大理寺外和打马来的文逸碰个正着,那厮一张口却是虎狼之词,“呦!精神那么好,昨夜没跟小妾共枕?”“闭嘴,”李漠气定神闲,勒马调头,“看谁先到草河边。”说着打马而去。文漠挥动马鞭,急忙调头追上,大喊:“你作弊!你先我调头!”少年时的快意人生原是寄托在马上,和同伴一道策马扬鞭,往最高最远的方向疾驰。
夜渐深,一夜旖旎随风飘散,终至天明见雾茫茫。
翌日清早,碧好揽着薄被睡在床内侧,任李漠穿衣、梳洗的声音震如雷,她也不起。小红过来唤了声:“姨娘还不起吗?”
碧好“哼”了一声。
这是哼给正在系腰封的男人听的。
李漠今日休沐,不用着官服,他换上一身藏蓝色宽袖圆领锦袍,扣镂空金腰封,束发戴一顶银冠。不比往日一身暗紫色官袍严格肃穆,却添了些烟火气,更为丰神俊朗。
他朝床边走过来,碧好却以为是叫她起床的,翻进床里继续装睡,耍赖。
李漠早知道她醒了,伸手握住她一只足踝,将她身子拖出来些,而后贴在她额上低声说话。
一旁伺候的弄琴抱月脸唰地红了。
怕是谁在场,都少不了在心里感叹:林姨娘可真把世子爷拿捏住了,看两人多亲热呀。
若不是娶了林姨娘进门,大家都不敢想爷以后对待女子是何等模样。
如今却见,冷面冷心冷阎王也是有情的。
“你睡,我今日休沐,晚上回来跟你吃酒。”李漠对碧好说。
清晨初洗漱后的男人气息清新,飘着淡淡薄荷香,说的话就那么凉凉地飘在她额上。
碧好把双眼睁开一条缝,迷糊糊地咕哝道:“我不吃。”
李漠贴着她细细道:“听说茗楼新出了一味用红糖做的点心,酥而不腻,还有一味炙鱼,隔一条街都能闻见那香味。我买回来给你吃?”
有好吃的!
碧好双眸霎时睁开,美滋滋地点点头,笑着在床上打了个滚,抱着被子又闭上眼睛睡去。
李漠端详她片刻,没意识到自己脸上多了一道浅浅笑意。
傻小娘,这么好哄。
他放下一半帷幔为她挡光,扬声道:“走了。”
出了门,李漠打马往大理寺去,一路越过闹市,鲜衣怒马,意气风发,马蹄轻似尘,哒哒不绝。
在大理寺外和打马来的文逸碰个正着,那厮一张口却是虎狼之词,“呦!精神那么好,昨夜没跟小妾共枕?”
“闭嘴,”李漠气定神闲,勒马调头,“看谁先到草河边。”
说着打马而去。
文漠挥动马鞭,急忙调头追上,大喊:“你作弊!你先我调头!”
少年时的快意人生原是寄托在马上,和同伴一道策马扬鞭,往最高最远的方向疾驰。
可成年后,人生不止快意,还有责任,有一方小小的安乐土需要看护。
譬如,早点回去,给小娘子买好吃的。
这厢,碧好睡到快中午才起,洗漱之后,她只简单吃了些清粥小菜便放下了碗。
这是要留着肚子吃李漠晚上带回来的酒楼菜。
晌午后,碧好在书桌铺纸研磨,写了一份林家男丁今年参加科考的名单。其中她三叔林伟良,已考中为举人,若今年他能通过会试,便能成为有殿选机会的贡士,继而考上进士。
只是考进士啊,历来都难于上青天,据说五十多岁考上的,同僚都可称其“年轻有为”。
碧好的祖父便是五十余才考上的,父亲却年轻有为,不过三十便考上了,还是一甲中的探花郎,可惜天不假年,他乃英年早逝。
其实还有一房的叔父,他叫林伟白,曾参加殿试,被排定为二甲前十名。可他却没有得到官职安排,加上他这个人行迹不羁,高风亮节,也没有过笼络权臣,为自己谋官的打算,就是不想当官。
如今他也常在外面飘荡,功夫不高,却总爱带把剑,喜饮酒,一饮酒就要作诗,饮醉了,谁要他的字他都给。
书法也好,被许多年轻人临摹。说起来,他在清客文人中还挺有名望,就是没个一官半职。
碧好作为一个妇道人家,她是不太懂科考那些事情,只一样,她心里是盼望着、巴不得,林家人全考上进士,全去当官。
这样林家就能告别寒门,不容易被摧毁。
碧好把写了名单的几张纸晾干,接着写一些在前世会发生的事情。
不敢多写,像雍王会称帝,李漠会当上太子,这些是万万不能写,也不能告诉别人。若有不慎,被他人抓住了这纸条做把柄,那就不止她有事了,说不定连李漠也会死。
李漠那边,待水到渠成、时机成熟时再适当提醒他好了。
毕竟雍王府势力极大,谋士众多,还掌握十万骑兵,若没有谋反之心,那是连狗都不信的。
加之如今皇上沉迷修道,太子监国,朝堂上外戚势力权倾一时,而雍王身为皇上的胞弟,又把握重权,便是首当其冲的对象。
雍王要反击,逼宫,杀太子,逼皇上禅让,铲除太子外戚党羽,再换一批自己的人上朝廷。
历来成王败寇,碧好对此也没什么好评析的。在前世,李漠当上太子后,他勤政亲贤、刚正不阿,把朝廷官员治理得井井有条,若他日当上皇帝了,想必也会是个好皇帝。
外头,暖香坞的管事李嬷嬷见林姨娘一天也没出来玩耍,不禁有些好奇,进了内间探看。
乍一看,还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平日里闹腾得很的林姨娘,这会儿居然安安静静地在写字,她神色恬淡、专注,眉眼弯弯,着力于纸上。
写累了,轻轻揉捏几下执笔的手腕,那手字,更是清秀好看,一看就是有了多年功底。
李嬷嬷端着一杯茶送过去,笑着夸赞道:“姨娘的字写得可真好。写字半天累了吧,先歇会儿喝口茶。”
碧好好放下笔,淡定从容地把写过的一叠纸对折起来,撂至桌子一角,再拿起茶杯呷了一口。
“我这字哪好啊,我母亲的字才是女中一流,小时候她逼我写字,我不写,如今才知道后悔。”她打趣道。
其实碧好原先的字并不好,这是在进宫之后,抄佛经练出来的字。因为太后礼佛,东宫女子又常日无事,便都抄经奉上。
巧了,李嬷嬷也恰好说到这个坎儿上。李嬷嬷笑道:“太妃娘娘喜欢写字好的人,若是姨娘能为太妃抄上几页经书,由世子爷奉上……”
碧好笑了笑,模样甚是娇憨无害,“我一个妾,太妃哪会要我的字。”如今的太妃就是以后的太后。
没由来的,碧好宁可跟丫鬟多说点话,也不想跟老嬷嬷亲近。这些嬷嬷宅斗那么多年,城府肯定深。
李嬷嬷道:“哎,话可不是这样说的,太妃当年也是妾室出身,她人又宽厚,姨娘也该替爷向她尽点孝道。”
碧好只好点点头,乖巧道:“那等爷回来,我问问他再写。”
李嬷嬷接着又说了几句什么,方端着茶杯退出。
待出了门,李嬷嬷脸上露出略轻视的神情,不禁回头瞧了一眼,心中腹诽道:原以为林姨娘开始讨爷欢心,知道上进了,却不想,还是一摊扶不上墙的烂泥。
只讨爷们一时欢愉有何用,最要紧的还是趁着主母没进门前,好好在王爷、太妃面前得个脸,日后也有个可仰仗求助的人。
看来,这林姨娘还是太年轻了,日后还要她多说教说教。
又过了半个时辰,碧好写够了字,站起来舒展舒展筋骨,后用皂角洗净手上的墨,对小蓝道:“要不我们去蓼风轩等爷吧?”
小蓝递给她干帕子,“现在还早呢,爷哪会回那么快,再说,姨娘忘了?爷说今晚会过来的。”
碧好随意抹了抹手,“我这不是有点等不及了嘛。走吧,我们去他书房外面等他。”
一主一仆这就出门了。
外头夕阳初下,太阳黄黄的依然照着半边天,走起来还有点热。
碧好和小蓝才走上花园的一条石子通道,便看见另一入口有个白衣锦袍男子走过来。
似乎跟她一个方向。
为避嫌,碧好退到一角,打算等他先过。可那白衣眼精得很,大抵一瞧她的衣裳不像丫鬟,这府里又没正经女主子,便饶有兴趣地摇着折扇,朝她越走越近。
近看,那人还有副吊儿郎当样。
由于之前在林府碰到了那么一个锐表哥,碧好心里自动就把眼前这人跟郭锐划分为一类,她用扇子挡住鼻尖,又退了两步。
“这是林姨娘?”那白衣笑道。
碧好又退半步,轻咳一声。
小蓝自然知道姨娘避讳什么,主动对白衣道:“是林姨娘。您是哪位?”
“啊,”那白衣高兴地叹了一口气,拱手道,“林姨娘,有礼了,不如猜猜,我能任意进入这荔园,我会是谁呢?”
奇怪,这个白衣说的话虽不中听,人却俊美异常,生得唇红齿白,清秀斯文,一双爱笑狐狸眼眸中晶莹放光,举手投足间又不失仪态。
这到底是谁?
碧好在脑中飞快地想了想,旋即愕然道:“您是,文小二爷!”
文逸惊讶,“咦,你怎么猜中的?”
“世子爷跟妾身提起过您。”
文逸,从小和李漠一块长大,是发小。后来李漠与雍王带兵逼宫,文家出了不少力。
不过,照碧好目前来看,这个文小二爷像个绣花枕头,没什么用的样子。
他一双放光的眼寻宝似的,在她身上游走一回,用折扇指着她的衣裳道:“小娘子,你这身衣裙的料子是什么?”
“丝织的。”
文逸又把折扇指向她腕间,“这个呢,又是什么首饰?”
“叮当镯。”
“一定要每只手戴四条吗,这是有什么讲究?”
碧好:“……没有。”
为什么一个大男人对她身上的东西这么感兴趣?
他接连又问了几个,最末了,垂眸指向她的鞋子:“这妙龄女子的鞋底可都有花纹?”
“……”
碧好真想抬起鞋子,让他看看有没有花纹,然后一脚给他俊脸也拓上花纹印儿!
这人简直比她还烦!
碧好耐住性子,告诉自己不要为李漠惹事,可她也不想搭理他,便用扇子挡了挡,娇憨地笑了笑。
不,是敷衍的笑。
哪知这厮竟看痴了,像入了仙境一样,面上不知是惊艳抑或不可思议,微张着嘴,怔怔地看着她,半晌,夸张道:“好,好美……”
小蓝咳两声,提醒眼前这位大人莫失了分寸。
碧好心里轻哼一下,才想走,这厮又握着扇子凑上来,讪讪道:“小娘子,这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
“就是你刚才笑那个动作,是怎么做到的?”
“我刚才笑?”
才说着话,那边李漠就带人走过来了。碧好一见他的身影,连忙奔过去,“爷回来了!”
小娘子跑起来衣袂飘飘,淡香飘逸,文逸竟又看呆了,不禁“哇”了一声,“美人就是美人,连跑起来都这么好看。”
“爷!”碧好一把扑向李漠,抱住他的胳膊甜笑。
李漠顺势牵住她手心,阔步走上前,对文逸道:“你说茗楼里有你仇人,你不上去,在楼下喝茶等我,结果自己先跑了过来。”
文逸轻咳一声,嘹亮道:“我,先过来看看景色。你还说呢,你买个东西那么久,我都来好半天了。”
碧好不知两人有什么约定,扯扯李漠的袖子问:“爷不是答应回来跟我吃酒吗?”
李漠道:“是吃酒,刚才去茗楼买回来了你的菜,他也和我们一道。——这是文国公府家的二少爷,在大理寺做寺正,无妨,是我朋友。”
闻言,文逸端庄地欠欠身子,回报一个温文尔雅的笑容。
仿佛刚才那个追着小娘子从头问到脚的人,不是他似的。
碧好瞧着他,内心有点复杂,不知道该用禽兽,还是流氓来形容。但她可以肯定一点是,这文逸多多少少也是怕李漠的。
若是以后,能要挟他做点事……
思及其,碧好微屈膝回以一个礼。
她可比他更会装。
李漠从茗楼带回来酒菜,府里厨房又送了几味上来,摆了满满一桌,三人共享。
吃菜固然要吃酒,碧好酒量不佳,只是尝了一小口。按礼制,女子在外人面前用饭需要掩口,她便一手挡在酒杯前,贴近酒杯抿了抿,一垂眸,就看见了对面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
碧好作势吓了一跳,呛咳几下。
李漠放下酒杯,看向她,“怎么?”
“爷,酒辣,我心口有点闷,想回房休息了。”碧好蹙起眉头,柔声道。
“要不要看大夫?”
“无事,就是吃不下了,我先回暖香坞,爷请继续。”碧好站起来,受了惊似的小心退下。
文逸见状“哎”“哎”两声,“你还没吃呢。”
眼见小娘子败兴而归,李漠脸色暗了暗,那把矛头,心里的不快似都长了眼睛,统统指向文逸。
李漠抬手干掉一杯酒,杯底落在桌面发出“啪”一声,他低声道:“你刚才进来跟她说了什么?”
文逸夹着一筷子菜正欲放嘴里,瞠目道:“没说什么啊,她都不认识我。后来我问了问她的衣裳是什么做的。”
“问她这些做什么?”李漠眼神变得犀利。
文逸抬眼一瞅,就见对面人一副“你吓着我媳妇了”的神情,吓得他立马弹到另一张凳子上去,“喂喂,还吃不吃酒?居然跟我一块谈女人,我真没跟她说什么,不信你去问她!”
“你吓着她了,下次别来了。”
“我……”
我冤枉啊!
……
是夜,李漠来到暖香坞亲自安抚小娘子:“是不是被文逸那混不吝的样子给吓着了?他不是恶人,以后你不理他就是了。”
碧好小娘子捂着胸口道:“可是,可是他把我从头到脚问了一遍,连内衣什么是红的还是白的都要知道。”
李漠扬起剑眉,“什么——”
见他神色变得严峻,碧好恐自己的枕边风吹得太过,影响了他们的友谊,便连忙把小脸往他胸口扎去,蹭了蹭,“妾刚才做了一个梦,心里砰砰地跳得直厉害。”
他把手掌探上她胸口,“噩梦?”
“是好梦,”碧好勾住他的脖子,和他一起倒下床,“梦到梦里的爷穿一身明黄色的衣服,好俊啊!”
“胡说。”男人用两指捏住她双腮,几乎又想捂住她的嘴。
明黄色,是只有帝王才能穿的。
碧好的圆脸却布满天真,“真的!梦到爷一身黄袍,实在太俊了,俊得我心里小兔乱撞,砰砰砰……”
“嗤——”男人倒发自内心地笑了。
他很少笑,一笑,说不出来有多令人心猿意马,肝肠寸断,总之就是觉得他好。
少顷,他又羞着她的脸问:“如今这样呢?”
如今喝了些酒,又听了她的情话,一张硬朗面孔的颧骨上泛着些红晕,双唇红若桃花,连眼神都有些迷离。
碧好毫不犹豫,双手捧着他的脸,笑吟吟道:“如今呢,好像比梦里还要俊,因为梦里比较远,看不清楚。如今我可是连爷脸上的痣都看得一清二楚——啊!”
话未说完臀儿就挨了一掌,碧好一边笑一边躲开他的魔掌,“我说的可是实话,爷脸上有痣不能叫人说了?啊哈哈……不要!”
男人接着逼迫。
几个回合下来,小娘子再不敢嘴倔,倒筛子似的说了一通郎君的优点:“能文能武,写字好看,长得俊,长得高,气宇轩昂,浩然正气,手长,压不累人……”
且说这么多,其余的他日补上。
过两日,碧好征得李漠的同意,把娘家的几个亲戚安排进了荔园做事。
偌大荔园一砖一瓦、一花一草、亭台楼阁,每一处都要有人打理,多养这么几个人自然不在话下。
但是,园中的下人们都直面感受到了,如今的林姨娘地位是蹭蹭上涨啊。
不仅得宠,还陆续把自己娘家的人安插进来,便宜日后行事。
再这么下去,怕是整个荔园都要对她唯命是从了。
——至少在正室世子妃进门之前是这样。
一日,王府里的雍小王妃特意问了问新侍妾照顾世子爷是否周到,荔园的管事回道:“好,好得很,林姨娘很受世子喜欢呢。”
如此一来,身为后母的小王妃“爱屋及乌”,命人到库房里捡了一车子的好东西给林姨娘拉去,以表对林姨娘的怜惜。
当东西成盒成盒地搬进暖香坞时,碧好都快傻眼了。若换做前世的她,肯定会以为王妃也宠爱她,她便拿着这些东西高高兴兴地到处张扬。
可是重活一世,她很快明白了王妃的用意——这是捧杀。
李漠如今尚未娶妻,但也不远了。王妃在正妃未进门前,对一个侍妾那么好,营造这个侍妾十分得宠的氛围。这不是大肆宣扬,告诉将来的世子妃要当心对付这个侍妾吗?
且据碧好所知,李漠对这个后母毫无感情,甚至厌恶。
小王妃也生了两子一女,指不定也有搞垮嫡长子,让自己的儿子继承王爵的歪念想。
人性幽微,不得不防。
或许李漠以为远离了小王妃,也就不会受她叨扰,抑或他根本不想费心思搭理她。
但是这一世,碧好决定替他提防着。
碧好让小蓝和李嬷嬷把小王妃送来的东西统统列了清单,再存入库房。继而,碧好把清单拿给李漠瞧了瞧。
“妾出身卑微,久住这深闺大院中,连面都没露过。王妃却给妾送了那么多东西,实在是惶恐。”碧好站在书桌前,微曲着膝,低眉顺眼道。
李漠勾勾唇角,想得倒是另一回事。他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将她拉在腿上,半拥半抱住,带着点严厉的审问语气道:“你哪来的这些心思,又是娘家人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