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依旧在继续。赵略还是忙、累,连电话都懒得讲。孟沛初常常找她,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过问她的项目进程,监督她吃饭,等她反应过来,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他们的关系。
某天,田凯文发来微信,大意是没想到她也是这样一个拜高踩低的人,是他瞎了眼,仿佛她拒绝他就是为了孟沛初。赵略看到了,被气笑,但想到他们还有一些共同的校友,想警告他不要乱说,消息发过去,就发现自己被他删掉了。虽然心里有所准备,不免还是意外。她拿着手机一阵惆怅,惆怅里又夹杂着后悔。惆怅自己失去了一个朋友,后悔自己没早点失去这个朋友。
只有手头的工作不会欺骗她。到目前为止,临床的数据非常好看,赵章每日给他打电话,汇报感受。她成了赵章的救命稻草。
周末的时候,孟沛初会提前打电话,问她的安排。她往往都没什么安排,他便来她家。有时候是换一下卫生间的灯,有时候修一下滴滴答答的水龙头,厨房里竟然也被塞满。赵略下班回家去厨房烧水,看到满满当当的厨房,会有一种不是自己家的感觉。
某个周六下午,孟沛初莫名其妙来了。他们最近都是在公司一起吃个饭,在公司以外的场合很难见到,他好像很忙。闻到酒味儿,赵略道:“喝酒不能开车,你怎么来的?”
“老黄送的我。”
赵略正坐在电脑前看文献。孟沛初窝在她后面的沙发上。赵略家的客厅很大,一面墙是书架,另一面墙是书桌和椅子。孟沛初买了一把极舒服的沙发,那是他的专座。赵略坐在书桌前看材料的时候,他就坐在沙发上看她的书,看上去很像那么回事。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喝酒?”孟沛初问。
赵略起身给他倒水,道:“那你为什么喝酒?”
“老黄听说我把你追到手了,说要让我请客。”
“这什么跟什么啊?”
“就是这样啊,他还向我请教经验。”
赵略不理他,继续看自己的文献,孟沛初坐了一会儿,拿手机打游戏。赵略凑过去看,是超级玛丽。
“你玩这么古早的游戏啊?”
他顾不上看她:“玩啊,我当年玩这个可是一绝,通关王者。”赵略想起来在疗养院她也玩这个游戏。照顾她的保姆随手丢给她一个游戏机,里面就有超级玛丽。在蒋若愚来的前几年,她的伙伴就是这个游戏机。如今想起来,那部游戏机或许就是孟沛初玩过的。
赵略来了些兴趣,道:“咱俩试试,看谁是超级玛丽王者。”
“试试就试试。”
孟沛初灵活,赵略敏捷,几个回合下来,倒是孟沛初落了下风。赵略得意地在他面前炫耀:“我当年可是只玩这个游戏哦,都肌肉记忆了。”
“你不玩拳皇吗?”
“游戏机里又没有拳皇。”
“那谁给你买的游戏机?怎么连拳皇都没有?”
“我哪知道,应该问你啊,你家保姆去照顾我的时候拿给我的。”
孟沛初愣住,才想起她的童年多半是仰人鼻息。他们家对她再好,怎么可能事事都能关照到呢?
见他的脸色有些滞住,她有些意兴阑珊。赵略不太回想过去的那些事儿,主要是怕看到别人同情的脸色。
孟沛初倒是很快反应过来,做了抱拳的姿势:“师傅,收下徒儿!”好像她是菩提老祖。
赵略假装道:“日后不要说我是你的师傅。”《西游记》也是她的童年。
两人就都笑。
赵略告诉他超级玛丽的八个通关技巧。孟沛初看着她,心里有些柔软的情绪在蔓延。
游戏过后,已近傍晚,孟沛初去厨房煮菜。他叫她替他择菜,剥个蒜什么的。炒菜时,他喊她帮忙挽袖子,其实他完全可以自己来,只是他喜欢叫她,喜欢她的回应。
晚饭是简单的炒时蔬和米饭。赵略原以为孟沛初是一个吃饭很挑剔的人,她上手炒的那盘西红柿炒蛋,他竟然都吃掉了。
吃完饭,收拾完厨房,孟沛初便离开了。赵略本来很担心他晚上要求留在这里。
从前他留下,她坦坦荡荡,但从某一个时刻开始,事情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最近赵略周末在家也会工作。孟沛初就坐在她身后看她的书。她的工具书多,还有一些漫画书。此刻,他又坐在沙发里看书,手里正拿着一本《犬夜叉》。她觉得他坐在她身后,好像盯着她。
赵略转头看他:“你最近好像很无聊?”
天气变热,孟沛初穿得单薄,简单的 T 恤牛仔裤,头发没有梳上去,柔软地垂在额前,像个普通的英俊青年,和平时那个飞扬跋扈的厂二代的形象一点也不一样。
“看书就不无聊,”孟沛初道,“没想到你还看这种漫画书。”
赵略伸手去夺他手里的《犬夜叉》:“我为什么不能看?那时候不是大家都看。”
“你好像一直也没转世成桔梗。”
“什么意思?”
“犬夜叉在流浪期间,感受不到爱,四魂是残缺的,遇到桔梗后,四魂就补全了。”
赵略被他盯得不好意思,哼一声,转过身忙自己的事儿。
一会儿之后,赵略觉得身后的人好像没什么声音,她转头一看,就看到他睡着了。他睡着的时候像个孩子,睫毛长长的,嘴唇抿着,头歪在一侧,跟平时不太一样。赵略找来了一条毯子,为他轻轻盖上。阳光照进来,时间都慢了许多。她看着他,微微有些出神,心里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情绪蔓延。
孟沛初睡醒来的时候,窗外剩下一抹晚霞,整个房间陷入一种静谧中。赵略打开了台灯,还伏在案旁。
毯子掉在了地上,拨动了空气的弦,赵略转过头。
“饿了吗?想吃什么,我去做。”孟沛初回过神来,道。
“番茄鸡蛋面。”
“没问题。”
又有些时候,孟沛初为了赵略的腰椎和眼睛健康,一定要把她从房间里薅出来一起玩一玩。玩的项目也多是亲近自然,只有他们两个人。有时候带她去露营,半夜下了雨,两人被雨声吵醒来,又在各自的帐篷里聊天。孟沛初的那顶橙红色帐篷终于用上了,他为赵略买了一顶绿色的,丝毫不管颜色搭配的冲突。他们聊的内容也很普通,譬如赵略讲念书的时候和银行的人工客服聊天,人工客服要收集他的语音资料以便于她下次能够用机器人,延伸到如今的人工智能到底占领了人类生活的多少;譬如孟沛初曾经和朋友在山里走了三天三夜,差点迷路,其实颜色鲜艳的帐篷必要的时候更容易被野外救援队发现,搞得赵略更有些担心,孟沛初才说自己是吓唬她的,他们目前露营所在的山里,和危险根本沾不上边。有时候甚至带她去划皮划艇。她不是一个有运动天赋的人,却被他拖到湖面上,看她手忙脚乱。等到靠了岸,她的脸被晒红,第二日就脱了皮。孟沛初看得心疼,赵略却不怎么在乎,对运动的兴趣也大了些,第二次去就能跟上节奏。孟沛初发现赵略生活中很能凑合,也很能自己解决问题,非要到不能解决的时候才求助于他。这是她长期独立生活培养出来的习惯,也是她性格里倔强的一面。
孟沛初来的时候,常常带着鲜花,大都是应季的鲜花,在快要枯萎时,孟沛初又换掉,所以赵略并不能看到鲜花枯萎的样子。赵略并不十分在意这些,只是有些时候,路过客厅,看到书桌和餐桌上有两瓶盛放的芍药时,她会有些恍惚,怀疑这是不是自己家。
以前念书时有室友的时候,室友喜欢在房间里放不同的花。室友是来自国内中产之家的独女,父亲为母亲买了一辈子花,外面读书时,她也在房间里放,便可以假装是自己家。赵略很难理解那种“假装”的感受,如今却部分地接近了理解。
有次孟沛初带的是玫瑰,娇艳欲滴,赵略随口道:“月季和玫瑰好像很像。”
孟沛初正在把玫瑰花一支一支往花瓶里放,说:“是,花店大都将月季当作玫瑰卖,没有人较真月季和玫瑰的不同。”
又说:“好像很多人也不较真身边的人是这一个还是那一个,自己到底喜欢哪一个。”
赵略觉得他故作深沉,没在意,又听到孟沛初道:“小王子心悦诚服地爱上了玫瑰花,心甘情愿地为玫瑰花做任何事。”
“小王子从来没有停止对玫瑰的思念。”
“她是我唯一的花儿,她已经在我心里发芽。”
“我驯服了她,我要对她负责。”
“这是用心感受到的,是眼睛看不到的。”
“小王子忠于自己的花儿。”
见她没什么大的反应,他鄙夷地看着她,道:“《小王子》没看过吗?”
“没看过也没关系,不过我是在跟你表白。”
说完,他也不敢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