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我记性很好的,所以能记得多年不曾见过甚至没有什么交集的谢敬洲,即便长相有轻微的变化,在直觉的加持下也可以立马认出,更不用说傅炎了。
但也许是因为在潜意识中,我对傅炎的印象停留在很不愉快的情绪上,所以倒真的没想过会再和他见面。
我揣着一些怀疑,第二天再次去了小吃店。
今天居然仍然是他在前台点单,我从队尾一直观察到队首,在点餐时不意外地又看到他突然变得僵硬。
这时候我几乎已经肯定他就是傅炎了。
“还要什么吗?”他垂着眸轻声问。声音明显压低了不少。
“不用。打包。”
他本来在收银机上点击的手稍稍停了一会儿,轻描淡写地说道:“还有很多座位,可以堂食的。”
我眨眨眼:“不了。”
他就点点头,把单票递给我,这次倒是没有出错。
我不太相信傅炎真的认不出我,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并不想同我打招呼。认识到这一点的我,突然就感到安心了很多。
这家小吃店人气实在太火爆,排过几次队我就精神疲劳了,虽然对于傅炎我还有很多疑惑,可我觉得这些并不值得我一次次地浪费时间和精力排队,况且即便疑惑得到了解答也并没有什么影响。
我的的确确比较自私,只顾自己,却也十分在理吧?毕竟那可是给我带来过无数麻烦的傅炎。
再者说,我何必拆穿他,可能他来到这里有他自己的原因,没必要去试图打破什么。
于是我不再临幸小吃店,免得徒增烦恼。
***
大概一周之后,我和一起进行学院迎新晚会排练的小伙伴一起聚餐,没想到他们正好选了我碰到傅炎的那家小吃店。
大家都没有意见,我当然不可能因为自己的原因非得换一家。
幸运的是,进来后我没有看到傅炎的身影。不幸的是,他居然在十几分钟后又突然出现了。
我真是不太清楚他们的工作时间分配,都八点多了还要着急忙慌地换班吗?
不是我想关注,主要是我的位置正对着员工区。
总之给我们上菜的,就突然换成了傅炎。
这次他也不带帽子口罩了,一身工作服,硬是惹得我们这群人频频侧目,不分男女。
我自然也跟着瞥过去,心想猜得果然没错,傅炎的长相没有太大的变化。
这家店晚上的生意也不赖,除了我们还有很多顾客,我偶尔抬起头来,就可以看到傅炎屡次端着精美的菜式路过我身边。
我们聚完餐已经十点多了,其中一对情侣跑去压马路,除我之外唯一的一位女生就这么被掳走了。
我拒绝了另外几人说要送我到宿舍楼下的好意,毕竟四处灯火通明。
我有的时候会想,如果我没有拒绝,那么傅炎究竟会不会叫住我呢?
我听到有人叫我,便下意识地朝声音来源看去,是站在十米开外的傅炎。
他穿着短袖白T,我看了都有些冷。
现在已经快九月底了。
我停在原地,看他朝我走来,最后驻足在一臂距离远的位置。
傅炎的额头上一层薄汗,表情比较莫测,又或许是因为过了太久,我不太看得出他的情绪了。
好像过了很久,我才听到他开口,声音有些柔和,却也带着些不难分辨的脾气。
“路芊芊,”他停顿了一会儿,“好久不见。”
我想傅炎大概选择性失忆了,我们半小时前还打过照面,虽然没打招呼。
但我仍是善解人意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应和了一句:“好久不见。”
“你不惊讶?”傅炎盯着我,顿了一顿,“看到我。”
熟悉的语气,专属于傅炎。
这下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眼睛转了一溜,才意识到他可能是真的不清楚我早就认出他来了。
他难道以为帽子口罩把自己遮得很好吗?
不对,我为什么要觉得他戴着帽子口罩是在遮自己?
“还好吧,刚才不就见到了。”我不想解释太多,只这样说道。
只见傅炎提了提嘴角:“原来你还认得我啊。”
任谁听都不会觉得是在叙旧的,反而是扑面而来的质问。
他大概不会好好说话,幸亏我也并不想和他周旋。
可让我有些意外的是,我告辞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看到了他脸上露出了一丝后悔的表情。
后悔?一闪而过的后悔?
我没看错吧?
“我……”傅炎似乎还想说什么,只是“我”了一句就没下文了。
我按亮手机屏幕看了一眼时间,压下心中的好奇,随口回答他刚才的问题:“是认得,你也没怎么变。”
他双手放在身侧,轻轻地握着拳头,即便乍一眼看上去是放松的状态,我却依然能感觉到他的情绪有些压抑。
还是先走为敬吧,我可不会蠢到觉得他追过来打招呼是路过的一时兴起。
傅炎听了我的话后垂眸瞥着地面,似乎在想着什么,我就趁机说道:“下次有机会再叙旧,我先回去了。”
我也不管他还有没有话要说,直接离开了。
只是……
“你跟着我干嘛?”我有点不太高兴地转身看他。
一百米都还没走到,我就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果然是他。
傅炎瞪了我一下,压根不理,挪走目光四处张望,不知道在看哪里,一脸受了气闹脾气的样子,看得人莫名其妙。
我懒得再说,转身准备继续往前走。
刚迈出去,我突然想到什么,顿住了脚步,又转身重新看向他。
傅炎原本低着头跟着我,被我猛然停下的动作吓得下意识往后一仰,抬眼看过来。
“最近,”我上下打量他一通,眯眼,“是不是你在跟踪我?”
傅炎先是一愣,而后变得有些僵硬,张了张嘴,又闭上,过了一会儿,再又开口:“什么跟踪?我只是——”
这就是承认了。
我说呢,那种有些陌生却又不太危险的感觉,原来是他。这样倒合理了不少。
“你跟踪我干什么?想报复?”如果我没弄错,从开学到现在,这快要两个月的时间里,他应该是一直在的。
至于目的……原谅我,我真的想不出什么好借口去理解他。
傅炎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奇的事:“……我报复你干嘛?”
被人盯着跟着的感觉并不好受,我可不宽容,便直接问道:“谁知道你是不是记仇呢?”
“记仇?”傅炎不可思议地再次反问道,“我记你什么仇?”
他的表情太过认真,认真到我哑口无言,总不能直接说我怕他因为高中那些受气糟心事迁怒我吧?
要是人家真没那个意思,我这不是给自己拉仇恨吗?
在我沉默着权衡利弊的当口,傅炎睁着那双看起来还挺纯良无害的眼睛说:“你说话啊。”
我有些尴尬,假笑了一下:“没什么。”
一时沉默下来,我愣是从傅炎的眼中看出了一些幽怨,我想大概是因为我太心虚了。
“我先走了。”最后的最后,我还是决定维持现状,干脆地和傅炎道了别。
不要过多交流和解释。
不要解释,不要交流。
过去这么久了,何必耿耿于怀呢?
我是对自己说的。
***
临近十一假期,我的心情十分雀跃,因为我正计划一场短途旅行,过几天就准备出发。
而学生会在假期前组织了一场国庆晚会,大一的新生都必须去,于是我又好巧不巧地遇到了工作人员许愿,雀跃的心情打了半折。
晚会进行期间,许愿正好在我们学院的这片区域驻扎,我被一些人拱着去看清风霁月的他,努力堆出了惊艳的表情。
我心里有些难以言喻的滋味。如果说刚见到许愿的时候我的确是惊艳的,那么那一丝丝的惊艳,早已被种种插曲驱赶得找不着影。
他才并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样。
晚会进行到后半段,我见已经陆陆续续有人离开,便也偷偷溜走。
刚走出礼堂门口,没想到就碰到正在门口和另一名学生交谈的许愿。他一侧头就发现了我,和那同学打了个招呼朝我走来。
我这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真的怪不得劲的。
“路芊芊,真巧。”许愿停下我面前,露出那熟悉的,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快放假了,要不要一起回去?”
我眼角抽抽,被这没头没尾的询问搞懵了。
见我不太理解,许愿又笑了:“咱们可是老乡啊。”
我拒绝得干脆:“不用了。”
“顺路为什么不用?”他像是听不懂人话一样,追问着。
我现在见不得许愿的脸,他只会让我觉得虚伪和小家子气。tຊ
因此我的脾气也随之不太好了,虽然提起嘴角笑了一下,话却有些锋利:“你是不是有病?”
许愿很明显愣了,收起温和的表情,变得严肃:“我是认真的。”
“那就更有病。”我一点也不客气,完全没有好脸色,转身就要走。
可是许愿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将我又拉了回来。
我惊悚地看着他,有一万句问候他祖宗的话缠绵在嘴边,愣是被素质压住了。
许愿说道:“我们之间的那些误会已经都是过去式了,和解不成吗?”
我甩开他的手,眨眨眼:“你指的是什么?”
等了好半天,我终于听到他的声音:“我知道你介意傅炎的事,可你难道就不能跟我换位思考一下吗?我才是受害者。”
又来了,又来了。
你总跟我叨叨什么?
许愿却听不到我的心声,继续说着:“这么多年,我时常做噩梦,梦见自己死在了那天的树林里。”
他的眼睛似乎泛起了红色,声音也不太稳了:“是活生生被掐死的。被傅炎掐死的。”
“我爸妈都以为我没受到什么影响,你知道吗,我掩饰得很辛苦。”
话题逐渐有些沉重,不是我该听的了,我凭借有限的经验和常识建议:“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建议你还是去看看医生。”
“看医生……”许愿重复一句,突然轻轻笑了,像是恍然大悟一样,“对啊,看医生。傅炎那个废物,不就一直在看医生吗?”
嘲讽的语气,尖锐的话,我实在没忍住皱起了眉头。
倒是没想到,许愿居然还没说完。
他仍是挂着笑,眼底却是漠然和讽刺:“怎么样?有用吗?看了医生难道他就不疯了?”
啪!
清脆的巴掌声落下,许愿的声音也戛然而止,我看着他偏了的侧脸,手有些疼。
不常打人,有些生疏,得多练练。
许愿的嘴角还挂着未来得及收回的笑,等到左脸微微泛出红印的时候,他才将头重新转了回来,看着我。
“是为了傅炎打的?”
许愿长长的睫毛垂下一片阴影,衬得他整个人都阴郁了不少。
“我就不喜欢听你说话。”我揉了揉还有点痛的手,也扬起一个笑,“你去骚扰别人行不行?爱埋怨谁埋怨谁,你可以跟全世界的人宣传傅炎欠你的,够不够?”
磨磨唧唧苦大仇深的,是傅炎欠他的还是我欠他的?真是笑死了。
许愿的脸色变得很不好,语气就更不好了:“你什么意思?”
我抬抬眉,还想再怼两句,却没想到他突然往前走了两步。
大概我的内心是恐惧的,竟然不自觉跟着后退了两步,马上就开始计算逃跑的路线。
可还没有实施,突然一个水瓶从天而降,准确无误地砸在了许愿的身上。
瓶里有大半瓶的水,而且飞来的力度不小,许愿竟然被砸得趔趄了一下。
这变故来得太突然,我朝瓶子飞来的方向看去,就正好看到一人撑着栏杆从一层高的平台上跳了下来。
一阵衣料与风摩擦的声音掠过,一抹纯白的身影就这样跑来挡在了我的面前。
来人太高,直接把我的视线彻底挡没了,我满目就只能看见前方的肩胛骨。
这熟悉的气息,不是傅炎还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