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柏洲仔细端量沈曼的神色,再一次觉出了那种古怪。
自那日遇刺回城后,他便有心留意冯晖和沈曼二人。却,越看越就觉着这俩人不对劲。特别是沈曼。
于柏洲知道沈曼一家从泸州城来到青州城肯定经历不少磨难,觉得沈曼与幼时不同,是她又不是她。
沈曼小时候是个爱吵爱闹的小姑娘,现在心中却有时存着很深的心思。即便经历逃难,即便操持沈氏布庄,手下有着一堆绣娘,难免要老成历练、轻易不能出差错。
但是,也不该是那种闷闷沉沉的沉静,没有年轻姑娘身上的活力。有时好似经历了天大的折磨和痛苦,心中委屈无人诉。
他心中困惑,想着今日的时机也算正好,不如问问。
于柏洲不动声色地说起,“我昨日去了刺史府,冯公子刀伤已经开始愈合了。言谈间还提到了沈姑娘。冯公子似乎对沈姑娘有意?”
沈曼没想到于柏洲今日会主动问起她和冯晖的事情,一时之间不敢对上于柏洲的目光。
这一世,她一直不敢与冯晖多加来往,也不敢再多亲近,她害怕自己再犯蠢,伤心伤情如同前世一样……
“对我有意?冯晖是刺史府的公子,他会喜欢我什么?”
于柏洲有心激怒沈曼,以便听到她的实话。
“你是因为身份?觉得自己只是一介小小商户,而冯晖是刺史府的公子,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也觉得旁人会笑你贪慕权贵,日后会不适应刺史府的生活,还是担心冯晖会限制你?”
沈曼闻言反问道,“于公子为何不说,我是担心,冯晖只是一时玩意兴起,并不是真的喜欢我。”
于柏洲回答沈曼,“我看的出来,冯晖是真心喜欢你。”
沈曼语气带着嘲讽,“真心啊。”
“我听说李芙一家的事是冯晖帮你解决的,树林遇刺,冯晖也是因为担心你才赶来。再说,你见到他赶来时,也很是感动。”
沈曼没说话。
她何止是感动啊,那天冯晖突然出现,她仿佛整个人又爱上了他。
但她快速冷静了下来,她和冯晖不会有结果。
于柏洲接着还在说,“还有,青州城中的商户对沈氏布庄一直是以礼相待,旁人也默许你的话语权。这只能有一个解释——有人暗中吩咐、打点过。这个人会是谁呢?”
之前她也怀疑过,她只是一个既没身份也没势力的年轻女子,城中商户看重她,也许是因为她能给他们带来利益,但更多的是会不会是因为冯晖暗中打点过。
她只能暗暗猜测,不敢往深处想,更不敢问冯晖。什么都说明白了,她就没了装傻的机会。
这一世沈曼不是没想过,但冯晖喜欢她什么呢?
她长得是好看,但城中好看的大家闺秀多了,更别提安乐对冯晖还一往情深。
她的脾气性情吗?前世的她更是温婉和煦,还不是……
所以,冯晖为什么待她如此情深义重?
“所以,冯晖是真心。”
沈曼听了于柏洲这一番话,心中只觉得难受,心底的苦涩蔓延至舌尖。
她若是接受冯晖的真心,又致前世的她于何地。
于柏洲看了看沈曼的神色,“平心静气地给予评价的话,冯晖的样貌也是极好,你自小喜爱好看的东西。所以,沈曼,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沈曼知道于柏洲聪慧,应该看出她这个人的怪异之处。
如果她没有经历过上一世被卖到青楼当乐伎的生活,她也会如同这个年纪的少女一样,遇到冯晖对他生出钦慕,看到冯晖一腔赤诚做的事,会不管不顾的一定要和他在一起。
可是,冯晖前世也是如此情深,最后……
沈曼的目光落在于柏洲身上,“于公子是来给冯公子当说客的吗?”
于柏洲看着对面的女子,眼底闪过一层幽暗的光,垂眸道,“是于某冒失了,想着遇刺那日沈姑娘危难不弃,与沈姑娘又有着幼时玩伴的情谊。现下见沈姑娘似有陷入困局之象,便多嘴问了几句。”
沈曼不想再谈冯晖,冯晖间接的因为她而身中一刀,她尚且不知该如何报答。
她轻轻蹙了眉,心想,她要换个话题,岔开这个事。
说些什么呢?
沈曼绞尽脑汁,搜肠刮肚都没想出来她能换个什么话题。
要不,她还是告辞吧。
却不想于柏洲率先话锋一转问道,“沈姑娘,可精通围棋一道?”
沈曼一怔。
上一世她是花魁。
琴tຊ棋书画样样精通,虽是钱三娘吹嘘出来的噱头,但她也是日夜苦练,从不肯松懈。无他,只因为这些技能会让她被客人高看一眼,这样她在青楼中,就不会处于任人宰割的境地。
沈曼低了低眼眸,“只是略懂皮毛。”
“沈姑娘,可愿和于某手谈一局?”
沈曼前世与不少人下过棋,但从来没有同于柏洲对弈过。
于是,她点了点头,“好。”
棋局落下帷幕。
毫无疑问,沈曼输了。
一场棋局下来,于柏洲对沈曼不禁有些刮目相看之感。
有人说,下棋如同一场修行,你下棋的过程,便是你人生的历程。
棋局如人生。
识局者生,破局者存,掌局者赢。
惟有时时感悟,才可一直落子无悔。
从下棋中,往往可以看出一个人内心真正的想法。
沈曼心中有全局的规划,一进一退之间甚有章法,对于被断之子也有即可舍弃的决心。
人生有所追求,有取有舍,重情重义,很是难得。
只是,有时太过谨慎以至于胆小保守。
大多数时候只守不攻,错失良机,最后处处被动、处处防御,想极力挽回局面,却是于事无补,要守的也被攻下。
这时,一旁的侍从端了两盏茶来,一盏轻放在于柏洲的手边,一盏放在沈曼的面前。
然后,将棋盘整个收走。
于柏洲端起茶盏,揭开茶盖的时候忽然提起蚕茧一事,“沈姑娘,村庄的蚕茧可让人收回来了。”
沈曼如实说,“嗯,找了城中的商行已经将它们悉数运到沈氏布庄。”
于柏洲喝了一口茶,好奇问道,“不知蚕茧是如何变成蚕丝,又制成丝绸的?”
“一般是将蚕茧放于热水中,蚕茧会变软或并慢慢成浆状,脏的表层将脱落,最终露出蚕丝。利用特定的缫丝机器,将生丝从蚕茧中抽离。”
“生丝?”
“嗯,生丝经过加工之后被分成经线和纬线,按照一定的规律织成丝制品。生丝是指经线和纬线都不经过染炼便织成的坯绸,织成后再进行染色,耗时较少,而熟织是实现将经线和纬线染好色之后再进行织作,成品后不需要再染色。”
沈曼和于柏洲聊了些蚕丝和布匹的制作事情。
沈曼放下茶盏,起身告辞。
沈曼紧赶慢赶终于在中秋之前,将布料如数、如期交付给于柏洲和陈洛明。
三人又坐在了盛家食肆的厢房之内。
这一会,沈曼的心态轻松多了。
她不必在于柏洲面前时时紧着那根心弦了。
末了,沈曼说起,青州城中每年都会举办灯会,庆祝丰收,表达喜悦。
生意了解,不如她做东,带于柏洲和陈洛明一起前去游玩。
陈洛明歉意地道,他有约了。
沈曼又看向于柏洲。
秋日的一缕阳光照在沈曼的侧脸上,清秀的眉眼之间染上些温暖轻柔,脸上细小的绒毛都可以清晰看到。
于柏洲对上沈曼那双清澈的双眼,发现自己竟然难以说出婉拒的话来。
一阵凉爽的秋风吹过,于柏洲回过神来,“好。劳烦沈姑娘了。”
沈曼高兴道,“好。”
中秋灯会。
—阵秋风吹来,树上的桂花都纷纷飘落下来,铺了一地,香气扑鼻。
繁华长街上,于柏洲和沈曼二人并排走着。
夜色一深,整条长街全都亮了起来。集市熙熙攘攘,叫卖灯笼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如缕,各式灯笼映得街市亮如白昼,灯会热闹非凡。
于柏洲问身边的人,“要去猜灯谜吗?”
沈曼上辈子猜过数不尽的灯谜,技能很是熟巧。
“走。”
两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到摊前。
小摊上摆满漂亮的花灯,花灯式样繁多,造型美观,新颖别致,有栩栩如生的动物灯,有吉祥如意的荷花灯,有舞姿婆娑的仙女灯,有色彩鲜艳的孔雀灯。
灯笼下面还挂着红色的纸条,那上面写的便是谜面。
有的是打一个成语,有的则是打一个字,有的则是打一个地名,形式各种各样。
摊前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都正在忙着猜灯谜,有人伤透了脑筋也没猜对。
沈曼看到一个精致的兔子花样的花灯,兔子憨态可掬,很是喜欢。
谜面是熙熙攘攘,打一字。
沈曼一乐,倒是应景。
她知道谜底。
沈曼高兴地叫来老板报谜底,“熙熙攘攘的谜底是侈。”
摊前的人听到,纷纷喧闹出声,“唉,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熙熙攘攘,人多啊。”
于柏洲看着眼前得意朝他一笑的人,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这一点她还是和幼时一样。
老板将兔子花灯取下,递到沈曼手中,高声道,“这位姑娘猜中兔子花灯。”
沈曼将花灯拿在手里,仔细端详这兔子灯笼,红红的圆眼睛,红红的三瓣嘴,红红的长耳朵,在蜡烛的辉映下活灵活现。
沈曼提着灯笼,准备和于柏洲离开花灯摊子继续逛。
“哇~哇~~”
听到一个小女孩的痛哭声,“呜呜~~,爹爹,兔子花灯没了,哇~。”
沈曼看到离她几步远的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抱着自家爹爹直哭,当下脑子一空,拉着于柏洲的袖子落荒而逃。
直到再也看不到那个摊子,沈曼才停下。
于柏洲没忍住,轻笑出声。
沈曼无语的看了于柏洲一眼,不再理他,径直走向不远处的一个小馄饨摊子,“老板,来两碗鲜肉馄饨。”
沈曼将兔子花灯放在桌上。
于柏洲看着走向小馄饨摊子的沈曼,脸上笑意不减的跟在她身后。
老板不一会就将馄饨端了过来。
馄饨一只只都油亮油亮的,冒着热气,透过薄薄的皮可以看到里边的肉馅,从腾腾的热气里散发着浓浓的肉香。
沈曼用小勺盛起一个馄饨,放到嘴边吹一吹,轻轻咬下一半,肉香四溢,味道鲜美。那馄饨馅的美味和馄饨皮的滑溜感揉合在一起,再舀一勺淡淡的鸡汤喝,更觉得美味。
于柏洲坐在沈曼的左手边,望着沈曼的目光微动,深邃的眼中有异样的情绪一闪而过。